吴中士人

·沈 括·

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附托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李二谓李御史也。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有一蓐医，适在其家，见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语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驺卒，乃兵马都监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买饮食，以绐坐客耳。李乃杖驺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与之别，唁之曰：“仓卒遽行，当何所诣？”士人应之曰：“且往湖州依庞九耳。”闻者莫不大笑。

〔选自《梦溪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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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在他的闻名于世的综合性学术专著中杂有笔记小说，本已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而这篇小说还刻画了像吴中士人这样一种贪图虚荣、吹牛撒谎、哗众取宠，厚皮涎脸的典型，就更让人耳目一新了。
这个吴地的读书人在一次由转运司主持的考试中，有幸得中解头(考试的第一名),于是他“以此自负”,吹牛撒谎，喜好“附托显位”,在众人面前装作和达官显贵往来密切，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为了使人相信自己的“高贵身份”,他耍了一个小聪明，竟经过周密策划冒充常州知府侍御史李制的好朋友，招摇骗人。小说着力记叙了这一令人可笑可鄙的事，刻画出这个读书人可憎的嘴脸。一次他带着朋友在妓院喝酒，回顾对一个“驺卒”(衙门里的差役)说：“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看他的口气有多大，堂堂的侍御史在他口中成了“李二”,看他的派头有多大，竟让知府大人速派管事的给他送酒肴来，真是语惊四座了。在众人眼里，这个读书人的话还真灵，因为一会儿工夫，“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丰盛精美)”。这是多么大的面子啊！谁知他的这一花招在偶然之中被戳穿了。因为恰好有位治疮的医生正好也在那里，见到这件事，后来在侍御史家中提起此事，李制非常奇怪，派人把那个“驺卒”捉来一问才知，原来是那位读书人向兵马都监借来这个差役，指使他从饭店买的“饮食”,用以欺骗他的座上客。真象大白，李制让兵司都监赶走了这个招摇撞骗的士人。作者以简洁的文笔把这个曲折的故事叙述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对士人的一句语言描写，把这个人物的丑态形象地勾勒出来。最妙的还是最后一笔。这个读书人被驱赶出城，跟他相好的人去送行，当向他“仓卒遽行，当何所诣”时，他竟然大言不惭地又吹嘘起来，说是“且往湖州依庞九耳”。小说开头交代了“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他说去投奔的“庞九”就是这位排行老九、谥号为庄敏的庞公。这个士人真是恶习难改，令人可气可叹。这一笔描写最终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刻画。
小说语言洗练简洁，虽只有二百字，但情节生动完整，层次分明有序。一开始，先总写一笔，交代士人得以自负的资本，并用“附托显位”四字点出士人的个性特征，以此总领全篇。然后一句插叙：“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表面看，这句游离情节，其实这是作者有意设下的一个伏笔，下文所写士人摆阔吹牛无不与这二人的身份有关。后面写“蓐医”的“语及”和李制的调查而使士人的骗术败露，虽然涉及人物、事件不少，但文字极为精练，行文有条不紊，如：
“有一蓐医，适在其家，见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语及之。”
仅用“在”、“见”、“至”、“语”四个动词，便将其活动交待清楚，使故事情节得以发展。小说最后以士人“且往湖州依庞九耳”扣住他“附托显位”的特征，又以“闻者莫不大笑”戛然收笔，令人回味无穷。
此外，本篇巧用讽刺手法，只让士人说了两句使人发笑的话，就把他那鲜明的个性活脱脱地表现出来了。这里沈括既无评论，又无夸张，而是通过人物本身的行动和语言，去表演自己的可笑之处，因而就更具有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