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谑

·何薳·

宗室赵子正监永静军，耽酒嗜书札，而喜人奉己。有过客执觚而前，正遇赵于案间挥翰自得，客自旁视再三，而叹美其妙。赵举首视之，曰：“汝亦知书耶！”客曰：“小人亦尝留心字画，切观太保之书，虽王右军复有不及者。”赵诟之曰：“汝玩我耶！”曰：“某尝观《法书》云，王书一字入木八分，今太保之书，一落笔则入木十分，岂不为过于右军耶！”坐人皆赏其机中，为之绝倒。赵亦笑而遗之。

〔选自《春渚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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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赵子正监永静军，耽(dan,沉溺)酒嗜(shi,爱好)书札，而喜人奉己。”概括介绍了赵子正的身份、职务及三个爱好。
“有过客执觚(gu,古代一种盛酒的器具)而前，正遇赵于案间挥翰自得……”过客端着酒杯而来，是想投其所好，碰巧赵子正并未喝酒，却在案上挥笔书写，并为自己的书法洋洋得意。“挥翰自得”一语具体描绘出赵子正的“嗜书札”,与开头一名紧相呼应。“客自旁视再三，而叹美其妙。”过客站在旁边看，而且看之“再三”,显得异常郑重。然后叹赏、赞美他的字写得好。“再三”、“叹美”两词将过客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神态，生动地描绘出来。
“赵举首视之，曰：‘汝亦知书耶！’”过客的郑重态度和赞美引起赵子正的注意，这时才“举首视之”,并随口问“你也懂得书法吗？”口气十分轻蔑。“客曰：‘小人亦尝留心字画，切视太保(旧时对勋戚的尊称)之书，虽王右军(王羲之，晋琅琊临沂人，官至右军将军，习称王右军，是我国古代著名的书法家)复有不及者。’赵诟之曰：‘汝玩我耶！’”过客过分的奉承话，使“喜人奉己”的赵子正也难以接受，因而怒骂起来。“就是王右军的字，也有不及您的地方”这名话，写过客欲抑先扬的幽默神态，极其形象。过客不管赵的怒骂，仍然郑重地说下去：“某观《法书》(名家的书法)云，王书一字入木八分，今太保之书，一落笔则入木十分，岂不为过于右军耶！”相传大书法家王羲之写祝版(祭祀时写祝词的木版),工人事后削去，发现笔痕入木三分。这说法是极言王羲之的书法笔力雄健，神韵所至，无所不及。过客说：“王字一个字入木八分，而太保的字，一落笔就入木十分，这还不是超过王右军了吗！”表面看来是称赞，实际却是一种十分辛辣的讽刺。试想，说王羲之的字“入木三分”也好，“八分”也好，是说其神韵嵌木，虽削去字表，木中亦留痕迹；而“入木十分”,则透过了整个木版，自然不能留有任何痕迹。这说法正如《庄子·逍遥游》中说的“大而无当，往而不返”之言，纯是一种“大相径庭，不近人情”的话：说赵子正的字有力也可，但全无证据；而说他的字无力也可，却是无证反驳。这是一种十分巧妙的双关谑语，所以“坐人皆赏其机中，为之绝倒”,而赵子正也不得不自我解嘲，“亦笑而遣之”了。
本文虽短，却以流畅的文笔、简洁的语言，写出耽酒、嗜书、喜人奉己的人受到讽刺的故事。文中对过客的机智、滑稽辩捷之才描写得十分生动，虽着墨不多，而形象跃如。对赵子正这个人物的性格，也刻画得极其鲜明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