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堤亚尔的故事 [伊朗]扎赫拉·恒拉里

【作品提要】

伊朗国王阿扎德路遇将军之女，一见倾心，不顾侍卫的劝阻强行带走，引起了将军的不满，最后导致兵变。阿扎德被迫流亡，流亡途中又抛下与将军之女所生的小王子。在邻国军队的帮助下，阿扎德恢复了王位。小王子被强盗头领萨瓦尔收养，长成了能文能武的英雄。当养父萨瓦尔身遭危险时，小王子挺身而出，结果战败被俘，并被带到国王阿扎德面前。父子天性，阿扎德一见萨瓦尔的养子就喜欢上他，把他改名为巴赫堤亚尔，当了自己的马倌。巴赫堤亚尔很能干，得到阿扎德的信任，遭到了其他大臣的嫉妒与怀恨。他醉酒误闯国王寝宫，让众大臣抓住把柄，于是他们极尽挑拨之能事，劝说阿扎德杀之以正国典，甚至以集体罢官相威胁。巴赫堤亚尔则沉着应对，以讲故事的形式为自己辩解。最后养父萨瓦尔出现，澄清真相，巴赫堤亚尔与阿扎德父子相认。

【作品选录】

从前，伊朗有一位国王名叫阿扎德，他手下有十名大臣和一位将军。这位将军有一个女儿，生得闭月羞花，那将军爱如掌上明珠一般。一天看不到女儿，就无心处理其他事务。一次，他为体察民情外出，多日不见爱女，心中十分想念。于是他派人回去，把女儿接到身边。派回之人向姑娘传达了父亲的意思，姑娘也非常思念父亲，于是立即收拾行李，乘上象舆出发了。正巧这时国王也前呼后拥地出发去打猎。他一见前面好一乘体面的象舆，便派人去问这是哪家的车仗。当他了解到这是将军的女儿等一行人时，就上前去，命人向将军代致问候之意。这时刚巧一阵风吹过，风吹起了乘舆的帘子，国王看见了那姑娘的容貌。登时之间，好像他的三魂被勾走一样。他忙问左右可有什么办法娶她为妃。他说，这姑娘美丽的容貌好像把他的心给勾走了。他想派一个人去向将军求亲。这叫做一旦心有所爱，登时六神无主。这时，一个侍从上前说道：“陛下若把此女带回城去，人们会以为国王强抢民女，会造反的。陛下如若同意，我们带这姑娘去找她父亲，把求亲之事向他提起，他一定感恩图报，欣然应允，而且还会备办嫁妆，把女儿许配给陛下。”国王一听勃然大怒，他说道：“你怎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他斥退了进言的人，便押着那姑娘乘的骆驼回城了。当太阳收敛起万道霞光，夜幕降临到东西两方之际，他们一行人回到城中。次日，在问过那姑娘是否同意之后，便娶她为妃。然后，才修书通告将军。

再说那被斥责的侍从早就跑去投奔将军了。他把自己与国王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将军，意在挑起他的不满。那将军心虽怀恨，但仍修书谢恩。他把愤恨之情深深压在心底，表面上显露出高兴的样子。过了些日子，他把全国的显要名流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他有一件事不能再拖延不讲了，他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宣誓，然后再对他们讲。这些人一一宣誓已毕，将军才说：“众位都了解我多么尽忠报国，因此，才有国泰民安的日子。但是，现在国王非但不感念我的忠心，反而掠走我的女儿，倍加凌辱。”他说着这话，不觉泪流满面。于是显要名流都表承与他同心协力，把国王的统治推翻。将军打开仓库，广召队伍。

国王娶了那姑娘，终日耽于逸乐。一闻此讯，不觉大惊失色。他对那姑娘说：“这番骚动全然是为你，为今之计，只好去投奔克尔曼国王暂避一时，他是一位胸怀大度的君主。”说完，他就披挂整齐，带着王妃，携带财物，由暗门逃到荒野里去了。这时，恰值王妃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他们连逃了数日，一天，来到一口井边。那井水比毒汁还苦，王妃就在井旁分娩，产下了一个男孩。她正把孩子抱在怀中喂奶，国王一见忙说：“兵荒马乱的日子也顾不上儿女了，我们最好就把这孩子放到井边，听天由命吧。”他取出一件织金缎的锦袍，把孩子包好，又从自己的手臂上解下十颗珍珠，系在孩子臂上，就留下孩子，又启程赶路去了。

那克尔曼国王得到了消息，忙下令欢迎，以全副仪仗把他们一行人接到城中，大摆御宴为阿扎德压惊洗尘。席上佳肴甘醇，主客轮流把盏，等轮到阿扎德把盏，他不禁伤心落泪。克尔曼国王以好言宽慰。但阿扎德对恢复王位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备述一遍。克尔曼国王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于是命令一支大军听他指挥，以便他打回城去。当他率军接近自己的京城时，将军闻讯而逃，黎民百姓纷纷出来迎接他回国，要求他保护人民，万勿杀戮。

国王恢复王位之后，重金犒赏克尔曼国王的大军，打发他们回国。形势稳定之后，国王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估计他一定早被野兽吃掉了。

那天，他们离开以后，正巧有一伙强盗从井旁经过。那伙强盗的首领名叫萨瓦尔，他们把孩子拾起来，一见金丝织的锦袍包裹和那些珍珠，马上明白这孩子是皇室之后，于是就把他带走了。萨瓦尔给孩子起名叫胡达达德，交一奶母喂养。等孩子年岁渐长之后，又教他读书识字。胡达达德天生英勇绝伦，五百男儿也不是他的对手。萨瓦尔非常喜爱胡达达德，简直是到了一刻也不能离开的地步。但胡达达德对拦路行抢却不以为然。他劝父亲不要干这种勾当。他内心十分同情被劫的商队，无论如何不忍动手加害于人，而且常常释放被掠获的人。

一天，这伙强盗又劫了一批客商，其中颇有几位能争善斗的好手，他们进行了殊死抵抗。正在打斗中间，萨瓦尔负伤，眼看被擒，这时，胡达达德驱马赶到，为父亲解围。他杀死几个对手之后，他的马被逼到绝境，父子二人双双被擒。被擒后，他们一干人等被押解到城中来见阿扎德。阿扎德一见胡达达德，心中便泛起一阵怜爱之情，他对胡达达德说：“你生得这样端庄清秀，为什么干起行劫的勾当？”胡达达德哭诉道：“真主明鉴，我本是不想干这种勾当的。”国王见他讲的是实情，就赦免他一死，给他更名为巴赫堤亚尔，命他做自己的马倌。巴赫堤亚尔谢恩不迭，从此管起马厩来。过了不久，那些马匹个个变得腰圆体壮。国王知道这是巴赫堤亚尔之功，便把他召到殿上，把钥匙交给他，命他管大库。

巴赫堤亚尔兢兢业业地尽职办事，国王对他益加恩宠。后来，竟至与他商量政务，无事不议。但是那些大臣们却一个个心生妒意，都企图挑拨他与国王的关系。一天，巴赫堤亚尔来到仓库，取过美酒，一杯一杯地饮了起来，很快便一醉不起。这时，守卫锁了正门走了，巴赫堤亚尔才起身回住处。因为烂醉如泥，不辨道路，又见前方门口甚多，随便打开一扇门就迈步进去了。他见这是一间装饰各色地毯的屋子。屋内有一具牙床，床上铺着绫罗绸缎。烛光把室内照得通明。他酒醉无力，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了。

国王来到自己的寝室见巴赫堤亚尔正睡在自己的卧榻之上，立时大喝一声：“你这个蠢材，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巴赫堤亚尔当胸拨了国王一下，从床上滚到地上，又呼呼睡着了。于是国王唤来侍从，吩咐把他捆绑起来，他自己去找王妃，对她说：“你要把实情讲出来，因为没人领路，他是找不到我的卧室的。”王妃说：“我是清白无罪的，你要杀我，会后悔的。”国王吩咐把王妃也绑起来。他整夜思虑，不得安眠。第二天早晨，大臣们上朝，见国王一语不发，满腹心事，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大臣胆子大些，开口问国王，为什么面现忧难之色。他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说道：“一个人当了一辈子强盗，日夜在荒郊野地里晃荡，肆意杀戮，是不配服侍陛下的。事已至此，就应把他杀掉，以儆效尤。”于是，国王下令把巴赫堤亚尔带上来，对他说：“你这个不成材的畜生，我赦你不死，还让你在宫廷任职，可是你却干下了对不起我的事，对我的家室起了不良之意。”巴赫堤亚尔一听就哭得泪如雨下，他说：“陛下所提之事我一无所知，也许是因为我喝醉了，才误撞到陛下寝室的。”那个大臣请求国王应允，到后宫去问王妃几个问题。王妃申明自己无罪。但她问大臣，怎样做才能证明自己无罪。大臣给她出主意说要对国王说巴赫堤亚尔曾威胁过她，无耻地要她屈从他的要求。这样一说，国王就会处治他，因此就可以证明自己清白无罪了。王妃开始不同意，后来才勉强同意了。大臣把王妃带到国王面前，王妃照大臣的授意复述了一遍。国王下令把巴赫堤亚尔带下看管，等候判刑。

第二天，又有一位大臣上朝，他恳请国王处死巴赫堤亚尔。国王吩咐带巴赫堤亚尔，准备让刽子手行刑。这时，巴赫堤亚尔说：“这纯属诬陷，我是无罪的，我现在的处境就像那个时运不济的商人一样，经营什么都赔钱。起初他有资财万贯，但没过多久，就完全破产了。后又因粮食畅销，就买了粮，准备来年高价出售，谁知第二年粮食丰收，又兼雨水过多，他仓库里的粮食被水淹发霉。他本有一处房产，后来卖掉了，得了一笔钱，乘船出门，但是船沉没了，他只好抱住一块木头，漂流了很久。最后，又乏又饿，赤身裸体挣扎到了岸上。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后来走到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那里有许多硕果累累的果园。有一个好心的农民用好言安慰商人，体贴他的艰难困苦，同情他的遭遇。于是就让出一片地给他种。商人喜不自胜，精心侍弄土地。打了粮食后，他偷偷地把一份粮藏到一个山洞里，以备自己食用。那农夫想分一份粮时，他才说，他事先存到山洞里一份，可是后来到洞中去找时，发现粮食已经不见了。农民对此非常不满，就把他赶出了村子。商人无奈，只好又到处流浪。一天，他走到海边，看到一些采珠人。采珠人问明他的身份之后，就把采得的珍珠送给他几颗。商人喜出望外，连忙赶到一座城中。他到市场上，想把珍珠卖掉。一个珠宝商一见那珍珠，不觉大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喊道：‘这珍珠原是我的！’双方争执不下，事情终于闹到国王那里去评理。国王下令把商人囚禁起来。这时，恰值采珠人经过监狱，认出了商人，为他的遭遇感到不平，去晋见国王，备述事实原委。国王就处罚了珠宝商，放了商人，并令他管库。但他遭到大臣们的嫉妒，诬他对嫔妃有不轨之心。国王相信了大臣们的话，命令手下人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但终于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国王后悔不迭，又惩罚了大臣，释放了商人，但为时已晚了。”巴赫堤亚尔讲完故事说：“如若陛下不下令杀我，或许终究会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其实这事本像青天白日一样明白。”于是国王吩咐暂且把他囚禁到牢房去。

第三天，第三个大臣来见国王，请求国王杀掉巴赫堤亚尔，以免国王丑名远扬。国王又吩咐带巴赫堤亚尔，准备处死。但巴赫堤亚尔要求暂缓片刻，他说：“人无耐心，必有烦恼。像阿勒颇王子，由于没有耐心终于使自己落到一筹莫展的境地，致使别人得手。”国王问他那个故事的情节，巴赫堤亚尔说道：“阿勒颇国王膝下一子，少有文才，名叫贝赫扎德，但他生性暴躁。当他听大臣说凯撒有一女，生得天姿丽质，有闭月羞花之貌时，王子急不可待，他对父亲说凯撒有一个女儿名叫妮嘉琳，请父亲派人前去为自己求亲。国王起初没有应允，对他说，罗马属于异教，况且对自己又素无好感。但是终因爱子心切，派人去求亲了。凯撒答道：‘要娶我女儿先得交出十五万金币的礼金。交得起的就可以把她娶走。’派去的人把此话对国王一说，国王表示他没有这笔巨款。但王子情急意切，国王只好掏空国库，又卖出侍女奴隶，榨取民财，但仍不敷此数。无论他如何劝儿子要暂忍一时，以便从长计议，但是王子却执意不肯。后来王子竟带了两个贴身仆从去拦路抢劫商队。他想抢得金银，凑足此数。但是他们劫住的客商都暗带武器，又个个英勇善斗。那贝赫扎德及仆从反被客商拿下带走。商队首领见贝赫扎德面带富贵之相，便对他说：‘你若实言相告，我免你一死。’贝赫扎德遂把事情原委述说一遍。那商人表示愿为他凑足尾数，成全他去求亲。

当人们把他带去见凯撒，他便交了礼金。于是凯撒便应允了亲事，下令择一吉日，请人帮助妮嘉琳梳洗打扮，嫁给贝赫扎德。但那贝赫扎德急不可待，他竟从一道缝隙中偷看妮嘉琳，被她发现了，以为是什么歹人，便命人用双尖铁枪向他眼睛刺去。贝赫扎德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眼球登时流出，于是转喜为悲。有人报告给凯撒，他也慨叹道： 贝赫扎德急不可待，反而把自己断送了。凯撒不愿要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婿，于是便打发他回自己的城里去了。本城之人一见，都失声落泪，王位也只好让别人继承了。”

巴赫堤亚尔这时说：“要是贝赫扎德再忍耐一天，那姑娘就嫁给他了。那他也不会失去双眼和丢掉江山了。”国王于是又下令把他囚禁起来。

又过了一天，第四个大臣来参见国王说：“由于陛下优柔寡断使我们国家和人民蒙受了耻辱，什么都不能过分，这犹如水本是清解之物，但饮用过量反而有害了。”国王命人带上巴赫堤亚尔，要把他处死。但巴赫堤亚尔要求不要急急忙忙把他杀掉，他说，行事莽撞，必招悔恨，沉着耐心，福在其中。于是他讲了一个阿甫·萨贝尔的故事。说妻子和儿子都离开了他，他又被囚入狱。但是时来运转，他竟从囚徒一变而登上王位，妻子、儿子又回到他身边。国王很欣赏他这个故事，于是吩咐再把他带回关押。

又过一天，第五个大臣朝见国王说：“我担心不逞之徒在我国逍遥法外，国家会灭亡的。”阿扎德传令带巴赫堤亚尔去行刑。但是巴赫堤亚尔又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也门国王有一个奴隶，名叫阿伯拉赫。他本是桑给巴尔国王的儿子，因偶然的事变，他沦落为奴，但他的身世谁也不知道。国王对他非常信任喜爱。一天，他们出城猎鹿，阿伯拉赫在国王背后向鹿射出一箭。这支箭没射中鹿倒不打紧，却不偏不斜正中国王的耳朵，那血刷地便流下来。由于国王平素十分喜爱他，这次也没有问罪。”

再说阿伯拉赫的父亲派出许多人去寻访他儿子的下落，最后终于知道了他在也门国王手下。有一个寻访他的人，扮成商人，把他父亲的口信带给他。于是他们乘机偷偷逃出城，不日到了桑给巴尔国王宫廷。且说那也门国王要找阿伯拉赫时，才发现他已不在了，连忙唤来水手驾船去追赶。突然，一个大浪打来，把船撞碎，国王急伏在一块折断下来的木板上，漂流了五天五夜。漂到一处岸边，见到一群人，便失去了知觉。人们往他喉咙里灌了些热油，他才能讲出话来。他问，这是在什么地方？人们告诉他，这是桑给巴尔。国王缓步来到城中市场，找了一个廊下栖身。廊里面住的是一家商人。恰巧，这夜有一伙贼人杀了商人和他家的奴婢，抢走了财物。次日一早，人们看见沾到国王衣服上的商人的血迹，就把他作为凶犯逮捕了。捕后带他去见桑给巴尔国王。国王下令把他送往大狱关押。

一天，恰巧阿伯拉赫和他父亲到监狱附近的郊野游玩，他们看到一伙犯人在一个池塘边上放风。那也门国王看到一只乌鸦，他想要占卜凶吉，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心中暗自说：“我要是能打中这只乌鸦，就会被放出去。”石头一抛出手不打紧，正打中桑给巴尔国王的耳朵。国王大喝一声，左右立即带来一个犯人。国王盛怒之下吩咐立即砍头处死。也门国王分辩说：“伤什么依法赔什么，伤了耳朵赔耳朵，不应该砍脖子。”等要削他耳朵时，发现他原来少一只耳朵。桑给巴尔国王说：“如果你说明你的耳朵是怎么掉的，不加隐瞒，我就免你受刑。”于是也门国王就把他如何中了阿伯拉赫一箭的事叙述了一遍。他又说：“因为我很喜欢这个手下人，所以我就没治他的罪。但那以后，阿伯拉赫就不见了，我是为追赶他而到此地，被诬称犯了杀人罪。”桑给巴尔国王听了不禁落泪。他忙令阿伯拉赫上前辨认，看是否认得他。他们一见面，便相互拥抱。这以后整整一个月，桑给巴尔国王日日摆酒为也门国王压惊。

国王听了他的故事，心中甚是欣赏，于是又下令把他带回狱中。

次日，第六个大臣晋见国王，要求惩治巴赫堤亚尔。等国王下令把他带来，他又祈祷一番，劝国王不要草率从事，又给国王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国王不深究细查就把一位无罪的大臣杀死了，真相大白之后，也只好空自悔恨了。”讲完，国王又下令把他送回监狱。

又过了一天，第七个大臣来晋见说：“我们敌人对此议论纷纷，真令人听不下去了。现在人们街谈巷议也都不离巴赫堤亚尔之事。”这时，国王找来王妃问道：“你看巴赫堤亚尔该杀不该杀？”王妃回答说：“杀了他又何妨？”国王便命人把巴赫堤亚尔带上来问道：“你既然无罪，为什么王妃也要杀你？”巴赫堤亚尔说：“女人说话，全凭意气，女人的心计可多了，如果您允许，我就给您讲一些。”于是他讲了下面的故事：

埃塞俄比亚有一个国王，手下有许多文臣武将。因为他们未与任何人为仇作对，所以国泰民安，平静无事。但长此以往，军队给养不济，致使士气不振。有一个大臣心生一计，意欲挑起一场战争，以便提高军队的地位。他见到国王时，在谈话中便提到伊拉克国王有一个女儿生得十分标致。他的话引得国王动了心，于是派一个使者去求亲。伊拉克国王一听就生气了，他说：“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使者连忙赶回，报告给埃塞俄比亚国王。埃国王气恼异常，起誓发愿说要踏平伊拉克王国。他打开仓库，重赏三军，以便激励士气，奋勇作战。战端一开，伊拉克以失败告终。伊拉克国王只得同意女儿的亲事。举行了订婚典礼以后，就把女儿嫁给埃塞俄比亚国王了。但是他女儿在此以前已经出嫁过一次，而且有一个儿子。这次出嫁她偷偷把儿子也带来了。埃塞俄比亚国王一见，内心生疑，下令把孩子斩首，而且，他也不理睬伊拉克国王的女儿了。她一见此情形就很害怕，又担心国王再发作起来，便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国王的义母。她说：“国王下令杀了我的儿子，我连哭那死去的孩子都不敢。”那老妇人很同情她，便对她说：“你按我的话做，包你心满意足。到晚上，国王到卧室之前，你要装作睡着，等他往你胸口上放一件东西的时候，你就开口讲话，把你对我说的全讲一遍，不要害怕。”那老妇人说完以后，就去找国王。她问国王：“你为什么起疑心？”国王说：“我为了把她从伊拉克娶来，不知费了多少钱财，但人们都传说她行为不轨。我下令杀死了她的孩子，从那以后，我心里一直烦躁不安。”老妇人给了他一张写好字的条子，对他说：“这张条子在她睡着时放到她胸口上，她心里想什么就都会说出来。”国王依计而行。果然，伊拉克国王的女儿把她出嫁过的事叙说一遍。她说：“我是没有罪的，可是国王杀死了我的孩子，他要是对我好一点，也能让人感到安慰啊。”国王一听这话，不禁落下泪来，他一把把她的头抱在怀里，对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这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啊。”于是连忙叫过一个太监问孩子葬于何处，并命人准备祭礼。但是，那太监报喜说，那孩子尚未被杀死。侍从马上把孩子带了来，母亲上前把孩子搂住亲吻。此后他们便高高兴兴地生活了。

巴赫堤亚尔把故事讲完，国王又下令把他送回牢房。

后来，第八个大臣和第九个大臣又依次而来。他们对国王说，如果不处治巴赫堤亚尔，他们担心国基不稳。国王以为他们言之有理，又命令传巴赫堤亚尔，同时也召来了刽子手。但是巴赫堤亚尔又讲了一个鲁莽招灾，沉着受益的故事，很得国王的欢心，于是又下令把他送回狱中看管。

后来，第十个大臣晋见国王，并且要求见王妃。国王同意之后，他就去了。他也教唆王妃促使国王杀死巴赫堤亚尔。于是王妃便出来见国王，她大叫道：“这个贼子破坏了我的名声，你为什么还不处死他呢？”于是国王把巴赫堤亚尔交给刽子手，准备行刑。但是，这时巴赫堤亚尔又讲了一个新故事： 他说夜汉志有一个国王，他那里真是国库充裕仓廪殷实。但是，国王没有子嗣。他日夜斋戒祈祷，果然一位妃子身怀有孕。一夜，国王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老者对他说：“你会得一子的，但此子七岁时要被狮子咬死，如得免此难，那你这个做父亲的日后就要死在他的手里。”说完，交给他一张写字的纸就不见了。

国王醒来时，那纸却还在。一个大臣说，此乃天意，不可违背。国王说道：“我若能改变这种天意，就把你处死。”于是他们二人就这样打赌了。

当天，国王就下令在一座山上掘一口井。井底挖得宽敞些。让一个奶妈带着孩子生活在井中。七年间，他每七天去探望孩子一次。奶妈每次都要求把他们拉上来，她说孩子长大了，要见见外界的世面。但是，每次国王都不同意。一天，一头狮子追一只狐狸。狮子的前爪碰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一翻身就落到井底去了。狮子怒气冲冲地把孩子抛出井外，然后，就吃掉了奶妈。孩子正在井边上的血污中挣扎时，正巧国王的一名信使出城打猎，他见一头狮子在一旁直立着，一个孩子倒在血泊里，他忙把孩子带回家好生照料抚养，教他知书识礼，一直抚养到十三岁。

国王一日又去井边看望孩子，但已不见奶妈。他心想，这一定是奶妈带孩子逃跑了。不管多少人去找，也不见踪影。但是，那信使却时常带孩子到宫中去玩。国王见了那孩子也很喜爱。因此就向信使要那孩子做贴身的卫士。平日对他爱抚备至。一次，敌军犯境，国王率军出城御敌。开战之后，敌军得手，但国王仍亲自向敌阵冲杀过去，誓死力战。这时，那孩子看错了人，把国王当成了敌人，一刀砍去，立时砍了国王一只手臂。国王看到是他，赶紧混到乱军中脱身了。

次日，把他召来，命人押到狱中去。国王伤势严重，卧床不起，自知不久于人世了。这时吩咐唤那打赌的大臣来，对他说：“现在是斩你首级之时了，我违逆了天命，狮子没有吃我的儿子，我也没有被自己儿子杀死。”这时，大臣让人把那孩子带上来，问他道：“你父亲是什么人？”那孩子答道：“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我有过一个母亲，她在一口井下把我抚养大，她对我说过我父亲是国王。一天，一头狮子掉到井里，狮子先愤怒地把我抛到井外，然后就吃掉了我母亲。一位信使把我救了，培养成人。”国王听了这番话，惊奇得毛发倒竖起来。后来，又叫过那位信使询问事情经过，又见那孩子的两肋有狮爪抓的伤痕，这才相信他说的是实情。于是立那孩子为王，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三天以后， 老国王便去世了。

这时，国王正待吩咐把巴赫堤亚尔送回狱中，只听众大臣齐声呐喊，他们说：“陛下若再把他送回狱中，我们都一起告退离国了。”国王闻言大惊，他说：“我实在不忍眼见他被杀。”这时，众大臣把巴赫堤亚尔带了出去，高声吆喝，人们齐集十字路口，观看这个贼子枭首示众。

正巧，这天把巴赫堤亚尔抚养成人的那个强盗萨瓦尔在市场上经过。他问明情由，就去见国王。他说：“这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在一口井边拾到的，我现在穿的袍子就是当年包裹他的。”国王一听很为诧异，便又问：“你还有什么物证没有？”萨瓦尔说：“陛下请看我手臂上系有十颗珍珠。”他取下珍珠给国王看。国王不禁流下泪来，他说：“这孩子原来是我的骨肉，你把袍子给我，我送给王妃去辨认。”

国王把袍子送给王妃一看，王妃马上认出来了，她说：“这就是我们包儿子的袍子。”国王问：“你想让我把他带来见你吗？”王妃一听，也不禁潸然泪下。国王下令把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拿下，给巴赫堤亚尔松绑。巴赫堤亚尔这时还蒙在鼓里，不知是何缘故。国王把他带来并对王妃说：“这就是我们放在井边的儿子。”王妃一听这话，泪珠不禁滴落下来。她一把抱住巴赫堤亚尔，痛哭起来。巴赫堤亚尔对母亲说：“你为什么诬蔑我有罪呢！”王妃说这是大臣们教唆她这样说的。国王当天就立巴赫堤亚尔为王。宫廷内外，一片欢腾，人们纷纷向巴赫堤亚尔抛洒鲜花致意。此后，贫者变富，国泰民安。

(张鸿年　译)

【赏析】

《巴赫堤亚尔的故事》是波斯文学作品，出处不详，原为巴列维语作品。公元九至十世纪时译为阿拉伯语，后又由阿拉伯语译为波斯语，流传较广，不少人利用它的情节写叙事诗。据张鸿年翻译的《波斯文学故事集》所载，12世纪时，达卡耶基·姆鲁兹曾用韵文写过这则故事，后又出现了多种散文体的文本，有的曾在欧洲发表，有一个版本曾在德黑兰的刊物《献礼》上发表过。

国王阿扎德失去王位，源自其自身的不智之举。身为一国之君，不顾侍卫的劝阻，强行带走将军的掌上明珠，这可以归罪于国王失德；国王婚后耽于逸乐，不问朝政，可谓失政。失德失政必失民心，最终导致叛乱发生。因此，这可能是古波斯人为劝诫统治者而讲的故事。大体在同一历史时期，波斯散文分为三类： 一是帝王英雄故事，二是小说和神话，三是道德警喻故事。《巴赫堤亚尔的故事》大体属第二类。

国王逃亡之中，王妃在苦井旁边生下王子，这井水比毒汁还苦，在这里既暗喻了失国逃亡之苦，骨肉分离之苦，又预示这位小王子的命运之苦。国王用锦袍包裹王子，又用珠宝系在王子手臂上，这为以后相认留下了物证，又为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故事的重心也转到了小王子身上。

小王子被强盗头领萨瓦尔收养，萨瓦尔知道这孩子出身不凡，便尽心培养。当养父萨瓦尔身遭危险时，小王子挺身而出，结果被擒，并被押解到阿扎德面前。阿扎德一见，就喜欢上了他，把他改名为巴赫堤亚尔，当了自己的马倌，巴赫堤亚尔很能干，得到国王信任，国王又让他管大库，相当于内务总管。

巴赫堤亚尔逐渐被重用，其他大臣便不服气，心生挑拨之意。巴赫堤亚尔醉酒误闯国王寝宫，让众大臣抓住把柄，于是他们劝说国王杀之以正国典。巴赫堤亚尔则沉着应对，以讲故事的形式为自己辩解。

巴赫堤亚尔所讲的故事充分展示了故事作者丰富的想象力。第一个故事里，巴赫堤亚尔以一个倒霉运的商人流浪汉式的遭遇来自况，写了商人无辜被处罚后国王后悔的情节，申明自己清白无辜，阿扎德便暂且把他囚禁。第五个故事与此大致相同；第二个故事讲阿勒颇王子贝赫扎德由于缺乏耐心而痛失江山和美人，来劝诫国王要耐心，否则会有烦恼。第三个故事也是讲沉着耐心则福在其中，行事莽撞必招致悔恨。第七和第八个故事也大致讲了同一内容。第四个故事通过桑给巴尔王子阿伯拉赫与也门国王的遭遇，劝阿扎德国王要行宽恕之道，存忍让之心。第六个故事讲女人的心计，巴赫堤亚尔以此来回应王妃的杀意。第九个故事有点匪夷所思，充满了天意和宿命论色彩。国王被深深打动，但众大臣不退让。关键时刻，锦袍和珍珠起了作用，终于阖家团圆，国泰民安。一个弃子型的故事也圆满结束。

通过分析这些故事可以看出，巴赫堤亚尔很会针对不同情况，通过不同故事打动阿扎德来保全自己，想象力丰富又针对性强，而且其中有些故事似草蛇灰线，和他本人的遭遇相似，时刻给读者以提醒，并预示其结局，这显然是民间文学惯用的手法。巴赫堤亚尔讲的故事本身的教诲意义也很浓厚，这类似中国先秦诸子的文章，大多用故事来说明自己的主张，用丰富生动的故事代替晦涩的说教。

故事用简洁朴实的语言，着力刻画了巴赫堤亚尔等人物形象，突出了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情节曲折动人。故事值得称道的是它的结构，即串联故事型的结构，这与波斯的其他故事如《一千个故事》相似，可能受到印度文学的影响，也与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的结构类似，往往是大故事中包含着许多小故事，由一个故事引出另一个故事，这些故事既相对独立，又紧密相连成一个整体。用故事结构情节，故事本身也是情节，在互动中推动情节发展。

《巴赫堤亚尔的故事》中讲的有些故事的情节大同小异，语言虽通俗易懂，却欠精致典雅，而这也是民间文学故事的特色之一，对此我们不能求全责备。

(张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