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

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风扫着北方的平原
北方的田野是枯干的，大麦和谷子已经推进了村庄，
岁月尽竭了，牲口憩息了，村外的小河冻结了，
在古老的路上，在田野的纵横里闪着一盏灯光，
一副厚重的、多纹的脸，
他想什么？他做什么？
在这亲切的，为吱哑的轮子压死的路上。

风向东吹，风向南吹，风在低矮的小街上回旋，
木格的窗纸堆着沙土，我们在泥草的屋顶下安眠，
谁家的儿郎吓哭了，哇——呜——呜——从屋顶传过
屋顶，
他就要长大了，渐渐和我们一样地躺下，一样地打鼾，
从屋顶传过屋顶，风
这样大，岁月这样悠久，
我们不能够听见，我们不能够听见。

火熄了么？红的炭火拨灭了么？一个声音说，
我们的祖先是已经睡了，睡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所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只剩下灰烬的遗留，
在我们没有安慰的梦里，在他们走来又走去之后，
在门口，那些用旧了的镰刀，
锄头，牛轭，石磨，大车，
静静地，正承接着雪花的飘落。
北方的腊月毕竟最像腊月(套用鲁迅先生《祝福》名句)。那死寂的、寒冷的、艰难的时日在腊月更以它的淫威，煎迫着饥寒交迫的农人。这首诗，抓住了这一自然的季节，写得却是那个黑暗的年代给人留下的心理感觉。所以，这里的“寒冷的腊月的夜”,是有象征意味的。透过那繁复的直接性的意象群，我们要深刻地捕捉那隐蔽在其底层的东西。枯干的田野、冻结的河水、厚重而多纹的脸、犀利的罡风、孩子的哭声、炭火的灰烬……都是那个大人文环境的投影。诗人说，“所有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只剩下灰烬的遗留，”连“我们的梦”都已“没有安慰”。这种窒息的环境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吗？他让人们面对它们思索！他将对这些意象的解释权留给每一个有良知的读者！
读这首诗，我们会感到一种缓慢的、笨拙的、密集的、死寂的语流默默流过我们的心。这种语流给我们的感觉恰恰是这首诗的内在精神的体现。我们知道轻灵、快放、音韵铿锵是诗歌的“音乐美”,但不知道缓慢、滞塞、密集、杂沓也是诗歌的“音乐美”,甚至是一些诗人孜孜以求的语感效果。重要的不是表面的“音乐性”,而是这“音乐性”与诗歌内在精神的联系程度。这首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