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诗

自唐以来，试进士诗与省题，时有佳句。(李颀《古今诗话》)

省题诗自成一家，非他诗比也。首韵拘于见题，则易于牵合，中联缚于法律，则易于骈对，非若游戏于烟云月露之形，可以纵横在我者也。王昌龄、钱起、孟浩然、李商隐辈皆有诗名，至于作省题诗，则疏矣。王昌龄《四时调玉烛》诗云：“祥光长赫矣，佳号得温其”。钱起《巨鱼纵大壑》诗云：“方快吞舟意，尤殊在藻嬉”。孟浩然《骐骥长鸣》诗云“逐逐怀良驭，萧萧顾乐鸣”。李商隐《桃李无言》诗云：“夭桃花正发，秾李蕊方繁”。此等句与儿童无异，以此知省题诗自成一家也。(葛立方 《韵语阳秋》 卷三)

唐省题诗虽杰出者希，而清新妥切。即中晚人尚有初唐景色，如 《清明赐火》等作，往往出李肱《霓裳》右。概加裁抑，非通论也。(《诗薮》外编卷三)

夫诗有由始，今之诗非《风》、《雅》、《颂》也，非汉魏六朝所谓乐府与古诗也。律则专为试而设。唐以前诗几有所谓四韵、六韵、八韵者，而试始有之。唐以前诗又何曾限以三声、四声、三十部、一百七部之官韵，而试始限之。是今之所为诗律也，试诗也。……汉武以经义对策，而江都、平律、太子家令并起而应之，此试文之所自始也，然而皆散文也。天下无散文而复其句、重其语、两叠其话言作对待者，惟唐制试士，改汉魏散诗，而限以比语，有破题，有承题，有颔比、颈比、腹比、后比，而然后结以收之。六韵之首尾，即起结也，其中四韵即八比也。(毛奇龄《唐人诗帖序》)

此体凡六韵： 起联点题； 次联写题意，不用说尽； 三四联正写，发挥明透； 五联题后推开； 六联收束。略似后代帖括体式，合格者入彀。当时才士，每细心揣摩，降格为之。李、杜二公不能降格，终不遇也。唐人中佳者寥寥。(沈德潜《唐诗别裁集》 卷一八)

唐时五言以试士，七言以应制。限以声律，而又得失谀美之念，先存于中，揣摩主司之好尚，迎合君上之意旨，宜其言之难工也。钱起 《湘灵鼓瑟》、王维 《奉和圣制雨中春望》外，杰作寥寥，略观可以。(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

唐以诗取士，故有韵之语，至唐极盛。乐章用以祀天祖，如《祀圜邱》、《祀昊天上帝》、《祭方邱》、《享太庙》诸章； 铙歌用以奏恺乐，如韩吏部《元和圣德诗》、柳仪曹《鼓吹曲》及《平淮夷雅》诸章，歌功诵德，炜炜煌煌。其余扈从会朝，称符献瑞，前如陈、杜、沈、宋，后如燕、许、李、杜诸公，凤举龙腾，允为一朝冠冕，试帖特其一体也。(沈德潜《唐诗观澜集序》)

唐人试帖，六韵为率，皆兢兢守定绳尺，绝少排奡生动者； 其八韵律赋亦然。可知古人应试，无不敛才就法，不如此，亦不能入彀。(李重华 《贞一斋说诗》)

试帖一体，特便于场屋，大手笔多不屑为，昌黎所谓类于排优者之词也。即唐贤佳制，与诸体诗并列，几于无可位置。兹选概不之及，惟存钱起《湘灵鼓瑟》一篇，亦以其结句入神而存之，非以其为试帖也。且吾见能为试帖而终身无与于诗者矣，安有能为诗而顾不能为试帖者哉！ (管世铭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

唐以诗赋取士，自州试监试省试，皆官为限韵，常以五言六韵为率，谓之试律。其间亦有多至八韵、少至四韵者。传诗五百余首，然珉玉相参，书家所称干禄字体也。(李因培《唐诗观澜集凡例》)

唐承隋制取士，永徽而后兼用诗赋。其诗自进士大科，及府州小试，命题限字，率以六韵，号曰试律。其初绳墨甫设，律细格严，才大之伦，不免俯循矩矱，而真气轶出，体格反高。洎乎中叶，士子剽窃挦扯，渐成习径，寝久寝衰，亦风会之递变也。厥体于起处必将题字一一清出，谓之破题。或虚按，或明点，或首联分疏，则次联混写，或首联原起，则次联分疏，相题繁简，以为节制，多不过两联而止。中间实发题蕴，虚实相间，深浅相生，或合或分，随心成矩，要在典切工妙，腴而不肤，炼而不涩，使声振篇中，气流句外。至于结处，概多寄托，又须浑涵缥缈，余味曲苞。……其六韵之外，间有八韵者，或由有司所限，或为士子所增。至四韵，则率皆官限。尚有仄韵一门，当时谓为齐梁体。(李因培《唐诗观澜集》 卷一五)

唐人省试，皆限六韵。其取韵多用题中字，间有别用一韵者， 此唐人试法也。 (汪士《近光集·杂论》)

诗至试律而体卑，虽极工，论者弗尚也。然同源别派，其法实与诗通； 度曲倚歌，固非古乐，要不能废五音也。……为试律者，先辨体，题有题意，诗以发之，不但如应制诸诗唯求华美， 则襞积之病可免矣。 次贵审题， 批导会， 务中理解，则涂之病可免矣。 次命意， 次布格， 次琢句， 而终之以炼气炼神。气不炼，则雕锼工丽，仅为土偶之衣冠； 神不炼，则意言并尽，兴象不远，虽不失尺寸，犹凡笔也。大抵始于有法，而终于以无法为法； 始于用巧，而终于以不巧为巧。《纪昀 《唐人试律说序》)

试律固诗之流也。然必别试律于诗之外，而后合体裁； 又必范试律于诗之中，而后有法度格意。顾知诗体者，皆薄视试律，不肯言； 言试律者，又往往不知诗体，众说瞀乱，职是故也。《纪昀 《唐人试律说跋》)

试帖例用六韵。首句以仄起为是，或押韵起亦可，此不在六韵之数。二句或对或不对，随时置局。次联承起意而畅足之。三联须旁敲远应，推宕击题。四联、五联，聚精会神，正在于此，使题无剩意，笔有全情。结句多用颂扬，或寓请托，然亦当与题合拍，不徒泛言。作者能另出精意，补前所未及，则气足神旺，而为后劲矣。(冒春荣 《葚原诗说》卷二)

试帖体各不相类，如应制、应教、廷试、都堂试、礼部试、翰林馆课、省试、监试、提学试。其试题有用经史语者，有用时事者，有咏物者，有赋得诗文句者，题虽不侔，而体则画一。命题限韵，多用题字。如王维之 《秋日悬清光》，以“秋”字为韵，朱华之《海上生明月》，以“生”字为韵是也。或执事不拘限题字，拈他字为韵者，或不限韵，而听士子自择用题中字者。如试题《春色满皇州》，沈亚之等皆用“州”字，而张嗣初独用“春”字； 如试题 《清如玉壶冰》，王季友用“冰”字，潘炎用一先韵是也。有但用题中字韵，不明点题字者。如试题《日暖万年枝》，郑师贞用四支韵而不出“枝”字是也。有试限六韵，而士子自增为八韵者。如 《迎春东郊》，王绰为六韵，而张濯为八韵； 《清如玉壶冰》，王季友六韵，潘炎八韵是也。(同上)

稽唐科举之制，有东、西两监之试，有京兆、同华等府试，有省试，有礼部之试。凡试必有诗，凡诗必用排律，然犹兼以他文也。至元和八年，始专以诗赋试士，于是排体兴，律赋遂为举场必擅之技，有破，有承，有起，有束，法严体密，精此者不易。故士子之揣摩，与主司之程度合若符节，其难也如此。计其京兆诸府解送之士，岁不得过二百人，莸隽者第十之一。由元和以迄唐运，无虑二三千人，合其所试之作，计当称是，而流传艺林者，十不存一。逮宋初敕撰《文苑英华》，只留三百余首，其慎也又如此。我朝文治日昌，圣祖仁皇帝诏集有唐一代之诗，寸玑断璧，靡有漏遗，称大备矣。武进钱君汝允，与二三朋好，复从全唐诗中有涉于试帖者，重加搜录，复得二百余篇。有唐三百余年、文场之条制，与夫士人覃思研虑以博科第者，尽于是矣。(杭世骏《道古堂文集》卷八《唐律类笺序》)

试帖以六韵为主，此唐人定例也。间有用八韵者，一是主司所限，如《元元皇帝应见》帖，举子概用八韵是也； 一是举子自增，如 《王壶冰》 帖，诸人皆六韵，而张濯独用八韵是也。亦有用四韵者，必是主司所限，如《秋河曙耿耿》是也。至于祖咏《终南积雪》帖则用二韵，此咏自为之，原非定例。登进士后，又复试，名曰奉试。奉试多用四韵，如崔曙《明堂火珠》诗、荆冬倩《咏青》诗是也。后郑谷、黄滔在乾符时，奉试又用六韵，岂后此又变例耶？ (臧岳 《应试唐诗备考》)

试帖用韵，多于本题内任押一字，如《日暖万年枝》题，或押“年”字，或押“枝”字是也。其有不押题字者，必是官有限韵，如 《山出云》限“春”字，《宿烟含白露》限“幽”字是也。至有暗押题韵，不点明题字，如 《文宣王庙古松》及《求自试》之类。亦有一题数作，或押题字，或不押题字，如《冬日可爱》之类。亦或有一题数首，皆不押题字，如《春云》题旧传三帖之类。此必当时主司别有传谕，或有任意用韵一例，今不可考耳。……题有无平字者，必押仄字。如 《亚父碎玉斗》，或押“碎”字，或押“玉”字是也。亦有题无平字，而韵押平字者，如 《古镜》《玉烛》之类，是必官有限字之故。题字平仄俱见者，固以押平字为常例，然亦可押仄字。如《落日山照耀》 题押“落”字，《洛出书》 题或押“洛”字是也。押仄字诗，多于平仄粘连不甚拘执，不可不知。(同上)

唐制试士，改汉魏散诗，而限以比偶。有首韵以破题，有颌联以承题，有颈联以转合题面，有腹联以实发题义，有后联以开拓之，有结句以收束之。是试帖之首尾，即时又之起结；试帖之中四韵，即八比之格式也。人知八比起于宋代，而不知八比已昉于唐时矣。唐以前试士，未有摘经书句命题者，有之自试帖始。如 《行不由径》、《言行相顾》之类，是以“四子书”命题也； 如 《闰月定四时》《西戎即叙》 之类，是以 《尚书》命题也； 如《震为苍茛竹》、《洛出书》之类，是以《周易》命题也； 如 《七月流火》、《笙磬同音》之类，是以 《毛诗》命题也； 如《律中应钟》、《东风解冻》之类，是以 《礼记》命题也。时文之胚胎在此矣。(同上)

唐人应试五言限韵者，或六韵，或八韵不等，由此而排至十余韵、数十韵，要皆以刻划确切为上。盖此乃有题之诗，非夫随意遣兴之不著色相，以超脱为贵者也。(马鲁《南苑一知集·论诗》卷二)

五言六韵排律，以题字为韵，应试诗程式也。间有韵或多寡，与不用题字为韵者，乃主司临时所定，名“官限韵”。(陈《唐省试诗》卷一)

六韵诗首联、次联即应将题中眉目点清，下数联发挥，方有根蒂。(同上)

唐以诗取士，定五言六韵为式，或有增减者，出之偶然，不可为训也。(花豫楼主 《唐五言六韵诗豫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