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观察

· 慵讷居士·

昔有父为尚书，子援例观察者，在部候选。家本素豪，寓中无事，日与宾朋赌醵消遣。所爱者，惟有开宝。日在私室装成宝匣，令亲信小子来福捧出，安置客厅几上，前后左右，或金或银，任人臆度下注。未开以前，如出场士子候榜，无不欣欣得意；既开以后，有讥其落想平常，有悔不与某某同路而行，此等形景，局外人莫不拍手大笑。而观察本不以银钱为轻重，专以热闹为开怀。有张姓者，常出入其门，宾主极称相得。一日，见福携匣出来，急取金钏倩福开视，知其情，随将银二千金二百，独门孤注。众见其平日胆怯畏输，下注谨慎，兹何胆大若此？必有所见而然也。各如其门买之。开之果中。管事人白观察曰：“以闲闷而消遣，张某竟起吞心，至随同附合，情殊可恶！”观察令照数赔偿，给公等银票，令各赵铺自取。局竣，约费二十余万两。观察曰：“诸公请进书房，一叙衷曲。”行至一处，高轩敞亮，让次坐定，观察色庄厉声曰：“我与诸公相聚有年，今日之局，必是来福携匣，泄漏机关。”命仆挞之，来福泣告其故。观察云：“张某在吾家往来数年，每年给渠千金，情分不为不厚。我闲时聚局，不过取乐，何以财物陷人不义，使我耗费多金？交游之谊，请从此绝！”即命家人叱逐张姓，而来福给伊父母领回。观察亦由此断赌焉。

[选自《咫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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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观察》是一篇以记事为主的小说。它通过叙述赌博场中的一场输赢纷争，揭露了赌博者的不顾交谊，不讲信义，通同作弊，奸诈虚伪，为赢钱而道德沦丧、寡廉鲜耻的丑恶行为，从而告诫人们不要误入此道。
作品的特色之一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这主要指的是主要人物“某观察”的形象。这个人物虽未加以刻意塑造描摹——因小说实际不以写人为主——但仍然使形象给人以深刻印象。他当上“观察”,有资格“候选”为官，是因为他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的缘故。援例，即根据定例；封建社会中，高级官员的子弟在一定条件下可入朝为官，这作为一种成例沿袭了下来。作为纨裤子弟，他闲得难受，又不务正业，便开局设赌，以此取乐，也赢些钱，并不奇怪；然而此人赌则赌矣，给人的印象并不坏，原因何在？一是他处理输赢事落落大方，风度颇佳，不耍赖仗势欺人，还不在有理时得理不让人；另一点是他看透赌场中的卑劣奸诈的众生相后毅然戒赌，改掉恶习。作品中当张某买通来福，把宝局底牌露给自己，自己和别人狠捞了一笔，让某观察损失惨重，栽了大跟头之后，观察不动声色，十分冷静。管事人沉不住气，将要追究此事时，观察却让照数付给张某等赢家所赢之钱。这里，作者运用对比的写法，显出了观察的冷静、风度和气量。但这事办完后，他却后发制人，当众查出真相，让来福说出他与张某作弊的实情，从而让大家看清张某的卑劣奸诈，自己则变被动为主动；这一来，他也更占了理，他完全可以凭借这点让张某吐出所赢的昧心钱，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不因为有理而要回钱，因为那样做多少有损他的名誉和声望，他要永远把张某钉在耻辱柱上难受，而使他自己名气更大更光彩。因此，他当众叱责了张某的不讲交谊，他说：“张某在吾家往来数年，每年给渠千金，情分不为不厚。……何以财物陷人不义，使我耗费多金？交游之谊，请从此绝！”这就把张某品格低下、灵魂卑污、重钱不重谊的小人面目揭露无遗，最后把他轰了出去。而自己从此断赌，更显得观察有志气。
小说的另一特点是细节描写细腻生动，颇富情趣。如写众赌徒开宝前后判若两人的情态：“未开以前，如出场士子候榜，无不欣欣得意；既开以后，有讥其落想平常，有悔不与某某同路而行，此等形景，局外人莫不拍手大笑。”这段文字把赌徒们侥幸、得意、失望、悔恨等种种复杂的、可笑可悲的情绪和心理写得活灵活现，相当传神。又如某观察听了管事人要追究张某的话后不动声色，先客气地把众人让到里面“高轩敞亮”之处，再“色庄厉声”地后发制人，从容追究的心计和谋略，掌握最有理有利的时机的特点表现得相当突出，为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物性格起了十分突出的作用。
此外，作品结构谨严周密，层次分明，也是小说写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作品可划分为三部分，从开始到“专以热闹开怀”为第一部分，写某观察开局设赌，以此取乐，其中写了设赌的原因。赌博的办法，和赌徒输钱后的丑态；第二部分从“有张姓者”到“约费二十万两”,写张某买通来福，作弊赢钱，观察大损。这部分写了张与观察二人平时不寻常的密切关系，张与来福的作伪，张的赌注之大，管事人和观察的不同反应等；最后一部分，从“观察曰”到结尾，写观察当面揭穿张某作弊，痛加叱责，轰走张某，断绝交谊，赶走来福，从此戒赌。作品写某观察从开赌到戒赌，作者娓娓道来，把前因后果，中间过程，说得条分缕析，在在分明；文章首尾相接，前后呼应，十分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