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 [法国]伏尔泰

告读者

本文是波利埃·德·博当先生的作品。他出生于法兰西一个古老家族，200年前已定居在瑞士。他是洛桑的首席牧师。他的学识与他的虔诚相当。他为大《百科全书》撰写此文。文章编入《百科全书》。人家删去了几处，因为编审的人员认为有些学识与虔诚不及作者的天主教徒可能会加以滥用。这篇文章受到一切贤明人士的一致赞扬。

人们同时把它编入另外一本小辞典里印行，而在法国归之于一个人们不惜使之惶恐不安的人的手笔。有人揣测这篇文章是蔑视宗教的，因为他揣测它是一位非圣职人员的作品，便对这篇文章和被人诬指文章的作者大发雷霆。被人诬陷的那个人对这种误解只好置之一笑。他以悲天悯人的心情目睹人们每天都犯的错误和不公正行为的这个实例，因为他有那贤明博学的教士亲自书写的手稿。这份手稿他还保存在自己手里。他愿意出示给任何想要目睹这个稿子的人士。在稿子上甚至还可以看到有这位非圣职人员为了防止有人不怀好意胡乱解释而画的杠子。

所以我们现在把这篇文章照原稿印行。我们把已在他处印行的一些段落删去，以免重复，但是只字未增。事情之妙处在于可尊敬的作者有一位同道写了世上最可笑的东西来反对他的同道的这篇文章，而自以为是写来反对一位公敌的。这酷似夜间作战，人们在和自己伙伴搏斗。

屡屡有些宗教问题辩论家指责圣奥古斯丁·圣热罗姆文章的一些段落而不知这些文字就出自这些教士的手笔。他们如若不知道圣经新约是出自何人之手，也会去咒骂这部书的一部分的。人们这样判断事物的次数也过于多了。

Messie， Messiah (弥赛亚)一词出自希伯来文，与希腊文Christ(基督)一词涵意相同。二者都是在宗教中的祝圣用语，现今只用于指称杰出的受膏者，或说敷过圣油的人。这位救世主就是古代犹太民族等候而且在他降临后仍在追求他降临的那个人，而在基督徒的心目中，他则是玛利亚之子耶稣，基督徒把耶稣视作主的受膏者，许诺给人类的弥赛亚。希腊人使用Eleimmenos一词，意义与Chritos相同。

我们在旧约里看到弥赛亚这个词远非专指以色列民族所盼望降临的大救星，也不仅专指上帝的那些真诚而又忠贞的信徒们。这个名字却常常奉送给一些国王和崇拜偶像的王子。这些人在永恒的上帝手中是他惩罚罪恶的执行者或是执行他的道德准则的工具。《集会书》^①的作者就是这样谈以利沙^②的： qui ungesad poenitentiam，或照70人译本(Septante)，ad vindictam(“您为国王们擦圣油来行主的惩罚。”)，所以他派遣了一位先知去为以色列王耶户擦圣油。先知又向大马色和叙利亚国王哈薛宣告擦圣油礼^③，因为这两位君王都是最高主宰的弥赛亚，要去惩罚亚哈一家的罪行和亵渎行为的。

但是在弥赛亚书第45章第一句里，弥赛亚(救世主)这个名称特别赐给了古列(Cyrus)。神对他的受圣油者，他的弥赛亚古列如此说：“我搀扶古列的右手，使列国降伏在他面前，云云。”^④

以西结在他的启示第28章14句里把推罗王称为弥赛亚(救世主)，也称他为基路伯。神对先知说：“人子啊，你高声为推罗王作起哀歌说： 主如此说。你宛然跟上帝一模一样，满怀才智，完美无瑕；你曾经是主的伊甸乐园，(或依照其他译本)你是主的一切欢乐。你的服装全身佩戴的是各种宝石。红宝石、黄玉、碧玉、橄榄石、红玛瑙、绿玉、蓝宝石、石榴红宝石、翡翠和黄金。你所会演奏的鼓和笛都已在你那里，在你受造之日，这些鼓和笛早已齐备。你是一位基路伯、一位弥赛亚(救世主)，作为保护者，我建立了你，你曾去过上帝的圣山上。你在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间往来。你从受造之日起所行的都完善无瑕。直到后来在你身上又察出不义的行为来。”

此外Messie(弥赛亚)即救世主这一称号，希腊文作Christ(基督)，是送给在希伯来诸位国王、先知和大祭司们的。我们在《列王纪》第一卷12章5句里读到：“主和他的弥赛亚是见证。”换句话说：“主和他所立的王是见证。”另外一处又有：“不要碰我那些受圣油者，也丝毫不要伤害我那些先知。”大卫受圣灵感召，不只在一处，把他那位迫害过他自己而他没有理由爱的岳父扫罗称为受圣油者上帝的弥赛亚。我要说，对于这位被天主弃绝、圣灵已从他身上离去的国王，他却给以主的弥赛亚称号和受圣油者身份。他常常说：“上帝不许我打击主的受圣油者、打击上帝的弥赛亚！”

虽然弥赛亚的美名，经主敷过圣油的人的美名，曾经赐给一些崇拜偶像的国王、一些残忍的暴君，在我们古代预言里却也常常用来指主的真正受油者，那位最好的弥赛亚以色列的一切信徒所企盼降临的对象。所以撒母耳的母亲哈拿用以下这几句非凡的话结束她的祷词，她说：“耶和华必审判地极的人，将力量赐予所立的王，高举他的基督的(号)角。”这些话不能用以指任何国王，因为我们知道当时希伯来人根本还没有国王，我们在下列各个预言里也遇到这个字。见《诗篇》第2篇2句，第28篇8句、《耶利米书》(30人译本)第4章20句、《但以理书》第9章26句、《哈巴谷书》第3章13句。

我们若是把这些不同的预言拿来与人们通常都归之于弥赛亚的那些预言进行对照，便会发现彼此有不可调和之处，而在一定程度上却又证明作为这些预言的接受者的那个民族的固执己见是对的了。

那么事实在马利亚的儿子耶稣身上证实之前，又如何理解一位大智的人，同时既是神又是人，一个既伟大又低微而却能战胜魔鬼的人，被这个地狱的精灵，这个空中威力的王子诱惑、带走，叫他不由自主地游来游去的人；又如何理解这个既是主人又是仆人，既是国王又是臣民，既是杀牲的祭司又是被杀的牺牲品，既是必死的人又是战胜死亡的胜利者，既富有又贫穷的人；又如何理解这个统治期永无止境，能用奇迹降服整个大自然的光荣征服者，而又将是一个苦难中的人，被剥夺生活设备，时常甚至在他自称为王而他生来满载荣誉的一生中失去绝对必需品，受了一种耻辱而残酷的苦刑，结束了无辜的、不幸的、不断被人反驳和横加阻挠的一生，而甚至又在这种屈辱、这种异常贬斥中获得一种无与伦比的升华之源，使他获得最高荣耀、权能和至福，就是说把他引导到创造物的最高地位。这些又如何理解呢？

所有基督徒都一致同意在他们名之为基督的拿撒勒城的耶稣身上发现这些表面上十分矛盾的性质。他那一宗派的信徒奉送给他这一卓越头衔，并非由于他以可感的物质方式就像古时若干国王、若干先知和祭司那样，敷过圣油而是因为圣灵指定他担任这类重大祭礼，因此他已经过必要的精神上的敷圣油礼。

我们写到这里，遇到一个如此重要的问题，因为有一位荷兰传道的人，他本来才薄识浅、写作平庸，并不见称于世，只因他的一项发现而闻名。他使我们认识到我们的主耶稣本是基督，上帝的弥赛亚，在他一生中的3个伟大时期3次敷过圣油来做我们的王、我们的先知和祭司。

当他领洗的时刻，大自然最高主宰宣称他是主的独子，他最爱的独子，从而也就是主的代表。

在他泊山^⑤上，改头换面，与摩西和以利亚结合在一道，这同一神奇的声音向人间宣布他是那位赋予万物以生命并且派遣先知下来而应当更为人尊崇的人的儿子。

在客西马尼^⑥有一位天使自天而降，在他临刑前的极度焦急不安中支持他，令他壮起胆来顶住对于不可避免的死亡的残酷恐怖。这次死亡使他成为更优良的祭司，正是由于他将献身为无辜而纯洁的牺牲。

这位独具慧眼颇有见识的荷兰布道士、著名的柯塞伊厄斯^⑦的门徒，发现在上帝威力对于他的受圣油者所施的预兆里有上帝各次敷圣油封王的迹象： 如在他领洗礼时，象征圣灵降临他身上的那只鸽子的影子；在他泊山上，那朵神奇云彩盖住了他；在客西马尼地方，他浑身满是血汗。

既是如此，那么只有极端不信神才不能从这些迹象里认识出上帝应该派遣的弥赛亚杰出的主敷圣油者的圣迹来。倘若这位弥赛亚未经列入上帝无限明智的计划之内，而在上帝大慈大悲的诸般意图中，对于完成上帝创造事业和拯救人类并非必不可少的话，人们也就不会十分惋惜犹太民族难以想象的那种糊涂了。^⑧

但是也必须承认犹太民族在压迫下受折磨，而永恒的主又时常对他们做过光辉的许诺，所以他们必然是企盼着弥赛亚救世主的降临，并且因此他们不愿意在主耶稣身上认出他就是他们所盼望的解放者，何况他们也是那种把肉体比精神看得更重，对现世需求的敏感更甚于满足于未来的因而也就是靠不住的利益的人呢。

而且我们应当相信亚伯拉罕和他以后的极少数族长和先知们都可能对于弥赛亚救世主的精神统治的性质有一种想法，不过这些想法想必是只停留在一小圈儿受神灵启示的人们当中，所以不足为奇的是这些思想不为大众所知，就被曲解到了这种程度即救世主在犹太降世时，犹太人民和他们的博士们，甚至他们那些君王们都等待的是一位帝王、一位征服者，他可迅速征服了世人。但是又如何协调这些美好思想和耶稣基督外表悲惨的卑贱处境呢？因此他们听见他自称是弥赛亚救世主时就感到气愤，便迫害他，否定了他，并且处以极刑杀死了他。自从那时以来，他们丝毫看不到谁来实现他们的那些神灵默启的预言，而根本不愿意弃之不顾，便沉湎于各式各样、一个比一个更为空幻的想法。

因此当他们看到基督教的胜利，感到人们可以巧妙地解释他们那些由神默启的古代预言而归于耶稣基督的时候就违背了他们祖先的意见，而否认我们为他们引证的圣书段落应理解为弥赛亚的话，曲解了圣书而自招毁灭。

有些人认为犹太人受神启示的预言曾经被人误译，认为他们空空等候弥赛亚的降临，而后者已经托身于希西家^⑨降临了。这就是著名的希莱尔^⑩的意见。有的人又比较缓和一些，迁就着时代和环境，策略地主张对于弥赛亚降临的信念并非是宗教信仰基本信条之一，而否定这一教条根本无伤于宗教戒律，只不过是微微有所触犯罢了。犹太人阿尔博^B11便是这样对教皇说，否定弥赛亚救世主降临仅仅是折断一支树枝罢了，并未伤及树根。

著名的犹太教士所罗门·扎尔希^B12生活在12世纪初，在他那部《犹太教法典》里说古代希伯来人以为弥赛亚救世主就生在耶路撒冷，最后一次遭受罗马武力摧毁的日子里，这就如同人们说的，在人死后请来医生。

犹太教教士坎希^B13，也生活于12世纪，声称即将降世的弥赛亚救世主将会把占有犹太地方的基督徒从那里逐出。基督徒也确实丢失了圣土^B14，而且萨拉丹击败了他们^B15。只要是这位征服者略微保护了犹太人，表明赞成他们，犹太人在欣喜若狂之余必然会把萨拉丹崇拜为弥赛亚。

圣书的作者们，以及我主耶稣自己，常常把弥赛亚的统治和永世真福比作喜庆和宴会。但是犹太教法典的信奉者们大事滥用这一比喻。照他们说来，弥赛亚救世主将赐给他那聚集在迦南地方的人民一席饭餐，席上的葡萄酒就是亚当自己在伊甸乐园酿制而贮存在天使们在地心开凿的一个地窖里的。

餐中头一道菜就吃的是叫做鲲^B16的大鱼海怪，这个大鱼一口就吞下了一条比它小一点儿的鱼。这条鱼约有三百里长，背负全部海水。上帝最初先创造了一条雄鲲和另外一条雌鲲，但是又深恐它们颠覆大地，并且担心它们在世界上布满了它们的同类，便把那条雌的杀死了，把它腌成咸鱼，做弥赛亚救世主筵席的菜肴。

犹太教教士又补充说还要为这顿盛餐屠宰公牛贝埃莫特^B17，这条牛非常之大，每口要吃一千座山的草，这条牛的母牛在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被宰杀了，以致这样硕大的种类不得繁殖，这只能损害其他创造物，但是他们断言永恒的主没有把它腌成咸肉，因为咸母牛肉没有咸母鲲肉那么味美。犹太人还十分相信犹太教士们的这类梦呓之谈，甚至时常以他们各自分到的一份腌贝埃莫特母牛肉做见证发誓，犹如有一些蔑视宗教的基督徒以他们在天之福做见证来发誓一样。

既然关于弥赛亚的降临及其统治有一些如此精深的想法，而古今犹太人，甚至不少初期基督徒，不幸满脑子里都是这些幻想，他们的认识未能提高到认识耶稣的神性，没有赋予弥赛亚以神性，还足以为奇吗？瞧瞧犹太人在题名为《卢西塔尼亚^B18犹太人的基督问题》(Judœi Lusitani Quæstines ad Christianos)一书中是怎样论述这一问题的。他们说：“承认一位人神同体的基督，就是自己欺骗自己，就是自己锻造一个怪物，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一个由两个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本性构成的奇怪东西。”他们还说先知们根本就没有指点说弥赛亚是神又是人，他们特意分清上帝与大卫，声称前者是主，后者是仆，云云。

当救世主露面的时候，预言虽很明确，却不幸被那些和奶水一样吸入的成见所模糊。耶稣基督本人，也许是为了小心谨慎，也许是为了不激起人们的反感，对于他的神性问题，似乎十分慎重。圣克里索斯通^B19说：“他想要听众在不知不觉中习于相信一桩大大超越理性之上的神秘奥义。”他若是行使上帝的职权宽恕了有罪的人，这一行动就会激怒了当场所有的见证人；他那些最明显的神迹也难以说服那些即使是这些神迹的亲身收益者的人们相信他的神性。他在祭司长的审判庭前谦逊婉转地承认他是上帝的儿子，大祭司解开衣服，大喊大叫说他说了亵渎神明的话。在判决圣灵之前，使徒们甚至还料想不到他们亲爱的老师的神性。耶稣询问使徒们，人民群众对他的想法，他们答说有的人把他当成以利亚^B20，有的又把他看作是耶利米^B21，或其他一位先知。圣彼得也还要接受一种特别启示才认出耶稣基督是基督，是上帝活生生的儿子。

犹太人起来反对耶稣基督的神性是通过各种途径来反对这一伟大奥义的。他们歪曲了他们自己的神谕，或者不验证在弥赛亚救世主身上。他们以为上帝的名，以利^B22，不只是专指神明的，圣书著者们也称审判官、检查官和一般权力高的人为以利。他们的确引证圣书大量段落证明这种意见，但是却丝毫无损于弥赛亚救世主的古代神谕含意明确的用语。

总之，他们以为既然救世主和他以后的福音书作者们、使徒和早期基督徒们都称耶稣为上帝之子，这个庄严的名词在福音时代，意思只是把巴力^B23之子的反面人物，就是说善人、上帝的仆人、与恶人根本不信神的人正相反^B24。

犹太人因为否认耶稣基督的弥赛亚救世主的身份和他的神性，也就少不了叫他受人蔑视，他们那种罪恶的顽固劲儿所能想象出来的一切笑料、一切耻辱全都加到他的降生、生活和死亡上。

犹太人盲目地写出的一切著作当中，再没有那部题名为Sepher Todos Jeschut(耶稣传)的书更怪诞更可憎的了。这部书是从断简残篇里整理出来的，收在瓦让赛尔先生那题名为Tela ignea Satanœ《撒旦的火网》一书第二卷里。

就是在这部《耶稣传》里我们读到一篇用极端偏见和尽情欺骗写的关于我们救世主一生的离奇古怪故事。例如他们竟敢提到，有一个名叫庞泰尔或庞代拉的人，是伯特利居民，在约迦南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由于这种不正当的关系，生了一个孩子，取名耶稣亚Jesua或耶稣。孩子父亲只好逃遁，隐匿在巴比伦。至于小耶稣，人家把他送入学校就读。但是作者又说，他竟敢在大祭司面前傲慢地昂首露面，而不像习俗那样要低头掩面。这种胆大妄为受到了严厉的训斥，从而决定审查他的出身，审查认为他出身不纯正，而未几就让他蒙受耻辱。

这本可憎的书《耶稣传》，在2世纪时就已为人们所知。摄尔修^B25曾信以为真地引证了这本书，奥立泽尼在他著作第九章里批驳了这本书。

另外有一部书，也题名为Toldos Jeschut (《耶稣传》)，由于尔德里克先生于1750年发表。这本书紧跟耶稣福音书的情节叙述耶稣童年轶事，但是随时犯有最明显的纪年混乱错误。书中把耶稣基督的生死年代置于大希律朝代，硬说人家是在大希律的面前控告庞代尔与耶稣生母马利亚通奸。

作者署名约拿单，自称是与耶稣基督同时代而居住在耶路撒冷，肯定希律王向塞扎雷地方的一个城市里的元老咨询过关于耶稣的事实。我们不会听信如此矛盾百出、荒谬绝伦的作者的意见的。

然而犹太人却由于这一切诬蔑之词而对基督徒和福音书怀着无比仇恨。他们无孔不入地来搞乱旧约全书的纪年而对于我们救世主的降临时间散布疑难。

艾哈买德·本·卡索姆·拉·安达库西，格拉纳达的摩尔人，生于16世纪末叶，他引述一部古代阿拉伯手稿，这部手稿是在格拉纳达附近一座山洞里连同16页薄铅片一道发现的，薄铅片上刻着阿拉伯文字。格拉纳达大主教唐·贝德罗·依·基诺纳自己也证明了这一事实。这些所谓格拉纳达铅片，随后就被带到罗马，在那儿经过几载的考查，终于在教皇亚历山大7世在位时期被断定为赝品。其中只是一些涉及圣母马利亚和她的圣子的虚构的故事。

冠以形容词伪字的弥赛亚的名字，也是用来指称那些在不同时代想方设法愚弄犹太民族的骗子的。在上帝真正使徒降临之前就曾有过这类伪弥赛亚。贤人迦玛列谈到过一个名叫丢大^B26的人，他的故事见史学家约瑟夫的《犹太古代史》第20卷第2章。丢大自己吹嘘说他足不浸水渡过约旦河，他引了许多人跟从着他，但是罗马人向他的一小队人马猛扑过来，把他们冲散了，割下了这位倒霉的首领的首级，在耶路撒冷高悬示众。

迦玛列也谈到加利利人犹大^B27，这个人无疑就是历史学家约瑟夫在他那部犹太战争史2卷12章里提到的那个犹大。约瑟夫说这位伪先知纠集了将近3万人马。但是夸张又是犹太史学家的特点。

从使徒时代起，人们看到诨号行邪术的人西门诱惑撒玛利亚城的居民，使他们把他视为上帝能力的体现者。

后一个世纪，基督纪元178年和179年，在阿德里昂帝国时期，又出现了一个伪弥赛亚，巴尔科谢巴斯^B28，率领一支军队。罗马皇帝派遣大将朱留·塞维尔乌斯去攻打他，塞维尔乌斯经过几次遭遇战，把叛军围困在毗泰尔城内。城市顽强坚守，终被攻陷，巴尔科谢巴斯被擒，处死。阿德里安以为只能颁布敕令禁止犹太人前往耶路撒冷才可以防止他们连续不断的反叛。他甚至在该城城门设岗来禁止残余的以色列人民入城。

人们在教会史史学家苏格拉底的著作里读到纪元434年在坎迪岛^B29上出现了一个伪弥赛亚，自称名叫摩西。他自谓古代希伯来人解放者，为了再次解放希伯来人而复活。

一个世纪以后，公元530年，在巴勒斯坦有过一个名叫朱利安的伪弥赛亚。他表示他将如同一位伟大的征服者一般率领他的民族用武力摧毁一切基督教民族。武装起来的犹太人为他的诺言所惑，屠杀了许多基督教徒。罗马皇帝查士丁尼派遣军队去打他，与这个伪基督交战，后者被擒，并且被处极刑。

8世纪初，西班亚犹太人赛莱努斯以弥赛亚自居，布道劝世。有过一些门徒，与门徒一样死于贫困。

在12世纪也出了好几个伪弥赛亚。在法国小路易王朝，也出了一个。他和他的附和者们都被处绞刑。人们始终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们的姓名。

13世纪盛出伪弥赛亚。计有七八个在阿拉伯、波斯、西班牙、摩拉维亚等地出现，其中一个名叫大卫·艾尔·勒，人们认为他曾是一个大巫师。也迷惑了犹太人，自己当了一个巨大政党的领袖。但是这个弥赛亚被人刺死了。

摩拉维亚城的雅克·齐格勒纳，生于16世纪中叶，宣称未来的弥赛亚已出世14载了。他说他在斯特拉斯堡看见过这位弥赛亚，并且细心保存一把宝剑和一根权杖，等这位弥赛亚一到教学年龄便把这些交给他。

1626年，另外一位齐格勒纳进一步肯定了前者的预言。

1666年出生于叙利亚阿勒颇地方的萨巴泰·塞维，自称是齐格勒纳所预言的弥赛亚。他起初在通衢大道上和乡间布道。土耳其人都讥笑他，而他的门徒们却又都仰慕他。他似乎起初对于犹太民族有权势的人们并不感兴趣，因为士麦纳^B30的犹太教会判处过他死刑，但是他只受了一场惊恐和被流放。

他定过3次婚，而人们说他一次也没有完婚，他说这对于他没有用处，他跟一个名叫纳当·雷维的合伙过，这个人就扮演应该先于弥赛亚而来的先知以利亚的角色。他们到了耶路撒冷，纳当便在该城宣称萨巴泰·塞维是各民族的解放者。犹太下层人民便表示赞成他们。但是那些有所损失的人们就咒骂他们。

塞维为了逃避骚动，便退隐到君士坦丁堡去，从那儿又转到士麦纳。纳当·雷维派遣了4位使节到他们那里去。四位使节都承认他是弥赛亚，并且当众向他施礼。这次使命使人民折服，甚至令几位犹太法师也折服，他们宣称萨巴泰·塞维就是弥赛亚和希伯来王。但是士麦纳的犹太教会却把他们的王处以木桩穿刺刑。

萨巴泰置身于士麦纳伊斯兰教大法官庇护之下，不久便拥有全体犹太人的爱戴。他令人设置了两台宝座，一台为他自己坐，一台为他宠爱的夫人坐。他自封为万王之王，封他弟弟约瑟·塞维为犹太王，他对犹太人许诺定能征服奥托曼帝国。他肆无忌惮地甚至在犹太礼拜仪式中取消了皇帝的名字而代之以自己的名字。

人家把他囚禁在达达尼尔海峡。犹太人宣扬说人家之所以保留了他的性命，只是因为土耳其人深知他是长生不老的。达达尼尔的总督由于犹太人探望他们的王、他们的弥赛亚囚犯给他大送其礼而致富。这位囚犯在囹圄中仍然保持住他的尊严，而且任人亲吻他的双足。

然而在安德里诺堡坐朝廷的苏丹想要结束这一滑稽可笑的事，把塞维传了来，对他说，他倘若真是弥赛亚，便应该是刀枪不入的，塞维承认这一点。这位土耳其皇帝便令他做他的宫廷侍从官的箭靶子，这位弥赛亚便承认他根本不是刀枪不入的，并且抗辩说，上帝派遣他来是为给穆斯林圣教作证的。司法大臣惩罚了他，他便做了穆罕默德的信徒，他活着和去世的时候都遭受犹太人和穆斯林同样的蔑视，这使那冒充弥赛亚的职业声名扫地，而塞维也就成了最后消逝的一个伪弥赛亚了。

(王燕生　译)

注释：

① 《集会书》： 旧约圣经之一，与《箴言》、《传道书》、《雅歌》、《智慧之书》等均称为Livres Sapientiaux(智慧书)，未收入汉译圣经。

② 以利沙： 犹太先知，先知以利亚的继承人，见旧约《列王纪下》3章11句。

③ 见《旧约·列王纪》Ⅱ19章15及16句。

④ 见《旧约·弥赛亚书》第45章第1句：“我耶和华所膏的古列，我搀扶他的右手，使列国降伏在他面前。”

⑤ 他泊山： 在古代以色列国约旦河上游尼基烈湖之西。

⑥ 客西马尼： 古地名，在耶路撒冷迤东。见《新约·马太福音》26章36句。

⑦ 柯塞伊厄斯： 这是JeunKoch或Koken的拉丁化的名字，他是宗教的改革派神学家，1603年生于德国不来梅，1669年在荷兰莱顿逝世。

⑧ 指犹太人不相信耶稣基督是上帝派遣来的弥赛亚救世主而言。

⑨ 希西家： 犹太国王，亚哈斯之子： 曾抵抗亚述王赛那谢里布的侵略。

⑩ 希莱尔： 法利赛人犹太法师，公元初年生于巴比伦。他革新了宗教经典解释学，用宽容的意义，解释犹太法典。

⑪ 阿尔博： 15世纪初叶西班牙萨拉弋萨辔达罗卡城犹太布道师和哲学家。

⑫ 所罗门·扎尔希或拉希(1040—1105)： 法国犹太教法师，著有《原道书》论述犹太教义，攻击基督教。

⑬ 坎希(1110—1175)： 出生于西班牙的犹太教徒家庭，法学博士，以他反对基督教的政治论战闻于时。

⑭ 圣土： 一译福地，即巴勒斯坦。

⑮ 萨拉丹(1137—1193)： 埃及与叙利亚的苏丹，1174年曾征服叙利亚，驱逐基督徒，并占领耶路撒冷。

⑯ 原文Léviathan：《旧约·约伯记》里所说的海怪，汉译圣经译为鳄鱼，此处改译为庄子所说的北海中的鲲。

⑰ 贝埃莫特：《旧约·约伯记》第40章中所述巨兽，汉译圣经译为河马。

⑱ 卢西塔尼亚： 古地名，在今之西班牙与葡萄牙一带。

⑲ 圣克里索斯通(347—407)： 又称金口(Bouchedor)教会神甫、君士坦丁堡主教，以口才闻名，有脍炙人口的布道词遗世。

⑳ 以利亚： 犹太先知，生于撒玛利王亚哈与王后耶洗别时代，他的生活故事如由乌鸦叨食物供养他和使撒勒法一寡妇之子复活，以及最后上帝用火车火马接她升天均见《旧约·列王记》上17章和下2章。

㉑ 耶利米： 犹太先知，旧约中有耶利米书。

㉒ 以利希伯来语，意即神。汉译圣经《新约·马太福音》28章46句译为以利。故从此译法。

㉓ 巴力： 本为古代腓尼基人崇拜的偶像，希伯来语意即有害，坏，恶。圣经旧约用以指恶魔，魔鬼，魔王。圣书作者常用这一词，写道： 他们的敌人就是巴力之子。

㉔ Maschiah(即希伯来语Messiah弥赛亚)这个名字本是赠给国王们的荣誉称号，习俗渐渐用以指称那个应出自本族而坐在大卫王的宝座上的未来的解放者，随后，在这一古老形象之外，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形象，性质更为广泛，而且更为神秘，这个形象的典型就是旧约但以理书中所颂扬的神之子，这一典型导源于古波斯人的宗教信仰，这类信仰，远在犹太人被掳至巴比伦时，混入摩西时代的宗教信仰——乔治·阿弗内尔。

㉕ 摄尔修(Celse)： 纪元2世纪罗马柏拉图派哲学家，以攻击基督教而闻名。

㉖ 迦玛列、丢大： 二人均系圣经人物，见《新约·使徒行传》第5章34、35、36三句。

㉗ 加利犹大： 圣经人物，见《使徒行传》第5章37句。

㉘ 巴尔科谢巴斯： 意即星之子，犹太骗子，自称救世主，曾煽动犹太人叛乱，公元135年被诛。

㉙ 坎迪岛： 希腊岛屿，即今之克里特岛。

㉚ 士麦纳： 即今之土耳其伊兹密尔市。

【赏析】

《弥赛亚》是伏尔泰手稿中比较特殊的一部，特殊就特殊在，在文章的一开篇，伏尔泰就宣布： 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并非自己所做，而不过是编辑洛桑一位牧师波里埃·德·博当的文章。当然，伏尔泰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篇文章，自有其独到的眼光和目的。伏尔泰认为，作者的学识和虔敬精神都是令人敬佩的，而这篇论述弥赛亚的文章也是客观的，不偏不倚的。这在当时很多教士风声鹤唳、互相指责甚至不辨真理的情况下，是非常可贵的。

“弥赛亚”是贯穿犹太教和基督教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观念。正如伏尔泰所言，“弥赛亚”来自希伯来文Messiah，其意义与希腊文Christ(基督)含义相同，两者本来都是宗教的祝圣用语，意思是“受膏者”(the Anointed One)，即敷过圣油，为上帝所膏立的人，带有强烈的拯救含义。在《旧约》中，弥赛亚最早主要是指祭司和先知，如最早的关于弥赛亚的记载就是《利未记》中关于摩西按上帝的吩咐膏立亚伦为大祭司的记述(利未记8： 10—12)，又如《列王纪上》记载先知以利亚膏立以利沙为先知的记载(列王纪上19： 16)。在巴比伦之囚时期，由于国破家亡的现实和祈求回归的强烈愿望，弥赛亚的形象逐渐转化为以大卫王为代表的军事君王形象。人们期盼一个如大卫般勇敢善战的弥赛亚出现，拯救犹太人，复兴以色列。《诗篇》的很多篇目就表达了当时的犹太人对这样一位理想君王的期盼。以赛亚、耶利米、以西结、撒迦利亚等先知均预言过这样一位弥赛亚的降临。有趣的是，异教徒波斯王古列因下令释放了巴比伦之囚，也曾被膏立，可见此时弥赛亚的拯救含义已经凸显出来，甚至超越了宗教本身的束缚(参考梁工《弥赛亚观念考论》，《世界宗教研究》，2006.1)。弥赛亚出现之时，也是历史终结之处。

在犹太教中，被热烈期盼的弥赛亚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什么时候会出现也未可知。基督教认为，耶稣就是上帝派往人间的弥赛亚，但是犹太教并不承认这一点。在犹太人看来，弥赛亚仍然是那个尚未来临的末世救主。从理论上说，不同的弥赛亚观念代表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思维方式： 在基督教看来，通过耶稣人类已经达到了永恒的拯救，人们无须再盼望什么；而犹太教则认为，耶和华的拯救仍在路上，人们只能心存祈盼(参考傅有德《犹太教的弥赛亚观念及其与基督教的分歧》，《世界宗教研究》，1997.2)。从伏尔泰的记述看，在从历史上，犹太人曾无数次欢呼过弥赛亚的降临，但是又一次次地失望。伏尔泰告诉我们，约瑟夫比较早的在《犹太古代史》记载了一个叫丢大的伪弥赛亚，约瑟夫说他颇迷惑了一帮犹太人，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公元178年和179年，在阿德里昂出现过一个伪弥赛亚，结果被罗马军队剿灭；公元530年，在巴勒斯坦出现过一个叫朱利安的伪弥赛亚，带领一帮武装起来的犹太人杀死了很多基督徒，结果被罗马皇帝查士丁尼剿灭；8世纪、12世纪，尤其是13世纪，都出现过很多自称弥赛亚的人，但都是在一阵兴奋之后无果而终。此后，自称弥赛亚的人仍然不断出现，不过照例是在引发人们的一阵狂喜之后，自证其伪，纷纷落败。有趣的是，即使如此，犹太人和犹太教义对弥赛亚的信念和热情却丝毫不减，反倒在一次次的推衍和失败中，有越发强烈的趋势。在犹太神秘主义思想的推动下，弥赛亚信念还日益深入犹太人的日常生活中(参考刘精忠《宗教神秘主义与犹太弥赛亚信仰探析》，《长安大学学报》，2002.12)。

弥赛亚观念对近代很多文学家、哲学家和艺术家的思想都产生过重要影响。比如，卡夫卡就是这一思想和逻辑的热烈拥护者。因盼望不得而更加盼望的逻辑很好地解释了卡夫卡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不可抵达性的乐观而顽固的坚持，且其逻辑和卡夫卡小说艺术上的延缓和延搁形成了奇妙的同构。犹太人在祈盼弥赛亚的过程中获得了心灵的安慰，卡夫卡则和饥饿艺术家一样看到了祈望过程本身的美学意义，并将其转化进文学创作中。无怪乎卡夫卡曾将写作称为一个祈祷的过程。信仰、祈盼和追寻也许不可达，但是祈盼的过程和细节却充满了意义。在这一点上，犹太哲学家德里达和卡夫卡非常相像。德里达的“异延”理论其实也是弥赛亚逻辑的延伸。德里达认为，符号或能指是作为事物的指代而存在的，我们无法把握事物本身，而只能通过事物的指代，即通过符号或能指来把握事物。而符号本身是没有稳定的意义的，它的意义只能在差别中产生。因此，对事物“在场”的把握永远只能处于推迟和延缓的过程中，“在场”本身永不可达。用卡夫卡的逻辑说，“异延”是对不可抵达性的坚持和表现。用海德格尔式的话说，德里达的“异延”和卡夫卡的“延缓”都是存在之存在方式的表征，也是不存在之不存在方式的表征。

总之，理解犹太教-基督教传中这一古老的弥赛亚观念，将为我们更好的理解西方哲学、文学和艺术提供一种重要的窗口。

(王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