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王萧昭业

郁林王萧昭业 

齐武帝永明十一年(493)七月，皇宫外百官云集，都在焦虑地等待着什么。皇宫里，萧赜已昏绝过去了，内外一片惶惧。人群中，不时听到窃窃议论之声：“不知皇上到底要立谁？”“皇上立了太孙，看样子是要太孙继承皇位吧。”“我看未必。”旁边马上有人插言：“皇上有病，竟陵王每日在身边侍奉医药，太孙是隔一天才进殿探视一次。由此看来，八成是要立竟陵王。”这番话立刻引起周围一片赞许声。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若立长则应在我，立嫡则应在太孙！”百官寻声看去，原来是皇上萧赜的五弟、武陵王萧晔。如果萧赜去世，他就是活着的兄弟中年龄最长的了，故发此语。

正当宫外议论纷纷之时，宫内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中书郎王融忙着起草了一份立竟陵王萧子良为帝的诏书。一会儿，太孙萧昭业在东宫甲仗的围护下匆匆赶来，王融身穿戎服，在中书省閤口阻挡，萧昭业急得团团转，但就是进不了门。忽听里面传来一声高喊： “皇上传太孙入殿！” 王融无可奈何闪身一边，萧昭业这才急急忙忙带人冲了进去。

萧赜临终，遗诏要萧子良辅佐萧昭业，萧子良又推荐了尚书左仆射萧鸾，故又准萧鸾参与大小朝事。不一会儿，萧赜去世。王融连忙安排萧子良的兵众守卫各道宫门。萧鸾闻讯后，急驰至云龙门。守卫上前阻拦，萧鸾大喊一声： “有敕召我！” 随即一把推开卫兵，直闯入殿。这时，萧昭业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殿中，萧鸾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奉萧昭业登殿，又命左右将萧子良扶出。他在那里指挥部署，有条不紊，声若洪钟，殿中的人在他的指挥下忙活起来，一会儿就作好了新皇帝即位的准备工作。萧昭业就在这种紧张忙乱的气氛中登上了皇位。

萧昭业是文惠太子的长子，自少时便由竟陵王妃袁氏抚养，得到袁氏无微不至的关怀。萧赜即位后，其父萧长懋被立为太子，他袭爵成为南郡王。萧昭业小的时候很可爱，长得眉清目秀，举止文雅，口齿清楚，对答如流，甚得人们的赞扬。他的爷爷萧赜特别喜爱他，当时王侯每五日一入宫问讯，萧赜却常单独召萧昭业入宫，关切地询问他的饮食起居和读书情况。萧昭业爱好隶书，凡他写的字，萧赜都看得极为珍重，不准随便传出宫外。每当爷孙俩单独相处之时，萧赜总是显得特别快活，叫着萧昭业的小名 “法身”，钟爱之情溢于言表。当文惠太子去世后，萧赜因竟陵王萧子良不报告太子奢侈僭越之事而恼怒，开始嫌责子良，有意立萧昭业为皇位继承人了。

萧昭业是在爷爷的丧期内即皇位的，在百般疼爱他的爷爷的灵前，他放声痛哭，跪在地下久久不肯起来，引得观者无不垂泪，暗赞他孝顺、懂事。但一等入内，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有说有笑，又令乐队奏乐取乐。那些久跟在他身边的人对此丝毫不觉惊奇，因为当初文惠太子去世，他为父亲守丧时就是这样的。

萧赜的遗体要移出太极殿了，萧昭业亲自安排指挥。因叔叔竟陵王萧子良在萧赜临去世时受到王融的极力拥戴，萧昭业对此耿耿于怀，特意派将率二百人全副武装地守在太极殿西阶，监视正在中书省的萧子良。

为了报答那些为自己即位尽力的有功人员，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下诏假称遗诏，以武陵王萧晔为卫将军，西昌侯萧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又让心腹周奉叔、曹道刚临殿中警卫。

即位十余日，萧昭业下令收捕那个欲拥立竟陵王萧子良的中书郎王融。王融出身高门，又很有才华，所以指望三十岁以内达到公辅的高位。夜里，他在中书省值班，抚案叹道： “如此寂寂，令邓禹笑话啊！” 邓禹二十四岁就官居西汉司徒，王融年龄已超过了他，还担任小小的中书郎，怎能不感慨万千呢！ 又有一次，他乘车过秦淮河，适逢朱雀桁开，行人拥挤，不得向前，王融以手搥车壁叹道： “车前无八驺，何得称丈夫！”他与萧衍等同游萧子良所开的西邸，号称“八友”。萧子良见他才华出众，年轻有为，特别看重他，二人关系极为亲密。王融立功之心颇强，见萧赜有北伐之志，便数次上书慷慨陈词。于是，萧赜令大习骑射以备北伐。北魏欲南侵，萧子良在东府募兵，版授王融为宁朔将军，负责此事。王融倾意招纳，选取了数百名勇敢强健的江西人。萧赜去世，他拥立萧子良失败，怏怏回到中书省，脱下戎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公误我！”

王融被捕入狱后，萧昭业令中丞孔稚珪奏王融险躁轻狡，招纳不逞之徒，又诽谤朝廷，要穷治其罪。萧子良听说王融被捕，心里非常沉重不安。王融是为拥立他而得罪的，现在连他都受到萧昭业的怀疑，处境困难，对王融的事是爱莫能助，连过问一下都不敢。正在他心神不宁之时，忽听到通报：王融派人来见。来人苦苦哀求萧子良救王融一命，萧子良只是唉声叹气，不敢答应。不久，萧昭业将王融在狱中赐死。

一日，萧昭业来到萧赜储钱的斋库前，打开门，只见里面有数亿钱，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脑海里涌现出往日的情形： 他为南郡王时，随萧子良住在杨州刺史府： 西州。其父文惠太子对他特别严厉，严格控制他花钱，使他很难如意，只觉浑身不舒服。他曾满腹委屈地对豫章王妃庾氏说： “阿婆，佛法有言，有福德生于帝王家。我今日作个天王，便是大罪，左右主帅动不动就加拘束，不如作市边屠酤富儿百倍了。”为了满足一下花钱的欲望，他常背着父亲向商人求钱，商人们虽知这些钱将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也不敢得罪他，只好忍痛掏腰包。现在，年纪轻轻就当了帝王的他，面对着这一大堆钱，怎不欣喜若狂！ 他得意地看着钱，冷冷一笑： “我昔时思汝一文不得，今得用汝否？”萧赜世，上库储钱五亿万，以备军国之用，斋库聚钱也超出三亿万，以作宫廷费用，其他金银布帛不可胜计。萧昭业尽情挥霍，为了斗鸡玩，曾花数千钱买一只好斗鸡。又动不动赏赐倖臣群小，一出手就是十几万，几百万。不到一年时间，武帝萧赜时储的钱财就所剩无几了。

萧昭业喜爱的另一恶作剧是带皇后何氏和诸宠姬到主衣库去，打开大门，让她们拿宝器相投击，摔碎以取乐。各种宝器珍玩在他和皇后、宠姬的欢笑声中化为碎砾。在他的允许下，宦官和群小可到主衣库随意拿取喜爱之物。萧赜生前御用的甘草杖，则被宫人们断成寸段，分而玩耍。

萧昭业即位的第二年，改年号为隆昌，不再延用武帝年号。然而，令他不开心的，是西昌侯萧鸾专权朝政。

萧鸾受遗诏与竟陵王萧子良一起辅佐萧昭业，萧子良因受怀疑自身难保，深居简出不预国事，萧鸾以尚书令的身份处理国家大政，培植一己势力，萧昭业逐渐觉得大权旁落了。对他的一些胡作非为，萧鸾又常谏阻，萧昭业多不听从，依然我行我素，在内心里对萧鸾很忌恨，总想除之而后快。

怎样才能除掉萧鸾呢？萧昭业为此大伤脑筋，他深知，靠自己一人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必须找一个有威望的人来协助。思来想去，只有尚书右仆射、鄱阳王萧锵最合适。

萧锵是萧道成第七子，雍容大度，很得人心。武陵王萧晔去世后，他就是皇室诸王中最年长的了，因此萧昭业很信赖他。一次，诸王入宫问讯，萧昭业单独留下萧锵，问道： “公闻萧鸾对法身如何？”萧锵知其意，答道：“萧鸾在宗戚中年龄最长，且受寄于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能依靠的只有萧鸾一人，愿陛下不要以此为虑。” 萧昭业听了，默默无言。退朝后，他对宦官徐龙驹说：“我欲与公共计取萧鸾，公既不同意，我不能独办。且再听任萧鸾专权一段时间吧。”

一日，萧昭业正在宫中游乐，征南谘议萧坦之来到身边，奏请杀杨珉，萧昭业一听，心里犹豫不定。杨珉是他的左右，暗与何皇后私通，同寝共处如同伉俪。他虽知情，但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当然，这事若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有碍自己的声望。何皇后听说萧坦之奏请杀杨珉，急得不顾一切，跑到萧昭业面前，泪流满面，要死要活地嚷道： “杨郎无罪，怎么可以枉杀！”萧昭业刚要开口，萧坦之附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外间并传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萧昭业犹豫许久，最后不得不下令杀杨珉。杨珉立时被拉出问斩。一会儿，萧昭业又后悔了，急令停止行刑，但为时已晚，杨珉的人头已落地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萧昭业总觉得不大对劲，萧坦之是他的宠臣，得以出入后宫，他每次宴游胡闹，萧坦之都在边上伺候。虽说他有时也劝谏几句，但象诛杀杨珉这样的大事，没有人在背后指使，他是不敢做的。这个背后指使的人一定是萧鸾。因为萧鸾曾多次通过萧坦之、萧谌谏谕过。后来连续发生的几件事更证明了这一点。

萧昭业所宠幸的有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閤将军曹道刚、周奉权，宦官徐龙驹等。綦母珍之所论荐之事，无不允准，故权倾内外，所有要职皆先论价而后卖，一月就能家累千金。有司官吏皆相互传： “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命。”

宦官徐龙驹就更神气了，常居于含章殿，头戴黄纶帽，身披貂裘，南面向案，代替皇帝画敕。他的左右与侍卫，也与皇帝的一模一样。

周奉叔是名将周盘龙之子，勇猛剽悍，为萧昭业所信赖。他也恃勇挟势，常陵侮公卿大臣。平时随身带二十人的单刀卫士，分列左右如两翅，威见凛凛，气势夺人。出入宫廷，门卫不敢阻挡。曾在人前公开声言： “周郎刀不识君！”

自从杀了杨珉之后，萧鸾又上言请求诛杀徐龙驹。对此，萧昭业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但又不能拒绝萧鸾之请，只好忍痛杀了徐龙驹。这一来，他对萧鸾的忌恨就更加深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所信赖的萧谌、萧坦之见萧鸾大权独揽，又深得朝野之心，萧昭业狂纵无道，便自动依附萧鸾，劝其废帝另立，成了萧鸾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这一切，他完全被蒙在鼓里，毫不察觉。

一日，萧谌、萧坦之向萧昭业建议，周奉叔勇猛善战，应出镇外地，以为外援。萧昭业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以周奉叔为青州刺史。周奉叔请求封他为千户侯，萧昭业应允。后又因萧鸾的反对，仅封为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周奉叔知道后，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拔刀相威胁。萧鸾连忙好言劝诱，周奉叔才消了气。

周奉叔率众出发到青州上任的那天，萧昭业忽然接到尚书省的报告，说周奉叔轻慢朝廷，已被处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周奉叔所率部伍刚刚出发，萧鸾与萧谌称有敕，召他回尚书省，将他殴杀致死。然后，向萧昭业做了报告。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萧昭业虽然不满，但也无能为力，不敢说什么，只有可其奏而已。接着，萧鸾又以谋反罪杀了綦母珍之、杜文谦，萧昭业的主要心腹就被逐渐翦除干净了。

隆昌元年 (494)四月，发生了一件令萧昭业高兴的事情：太傅、竟陵王萧子良病逝。萧子良对萧昭业有养育之恩，只因萧赜去世前夕王融拥立之事，萧昭业对他怀恨在心，严加戒备。他虽受遗诏辅政，萧昭业又给他加殊礼，让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但他却不敢干预朝政，整日忧心忡忡，终致忧虑成疾，一病不起而亡。萧昭业一直担心萧子良有异心，听到死讯后，兴奋异常，为萧子良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

萧子良一死，萧昭业的心腹之患就只有萧鸾一人了。这时，社会上人言籍籍，皆云萧鸾有异谋。这些话传入宫中，萧昭业急找中书令何胤商讨诛杀萧鸾事宜。何胤是何皇后的从叔，被萧昭业所亲信，让他入值殿省。他一听萧昭业要他杀萧鸾，非常害怕，绞尽脑汁找出种种理由劝说谏阻。萧昭业到这时又没主意了，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为了削弱萧鸾的势力。他又打算让萧鸾去居西州，中敕用事，凡国家大事由自己决断，不再关谘于萧鸾。

萧鸾惧怕夜长梦多，加紧了行动。卫尉萧谌密召诸王典籤，要他们不准诸王外接人物，以防止诸王听到风声。萧谌是齐高帝萧道成的绝服族子，宋末，萧赜在郢州，他被萧道成派去传递消息，从此成为萧赜的心腹。萧赜即位后，以萧谌典掌宿卫，预闻机密之事。及萧昭业即位，因他是祖父所信任之臣，对他特别信赖，萧谌若有什么事出宫，晚上不能回来，萧昭业就提心吊胆，一夜不能安眠，直到萧谌还宫才安下心来。由于萧谌历二帝，皆为亲要之臣，诸王典籤对他是敬畏交加，听到他的吩咐，无不俯首听命。

尚书左仆射王晏、丹阳尹徐孝嗣等也与萧鸾通谋，赞成废掉萧昭业另立。

这时，社会上有关萧鸾等欲废帝另立的风声更紧了，萧昭业有些心神不定，找到萧坦之，问道：“人们传言镇军将军萧鸾与萧谌、王晏欲共同废我，似乎不是虚传，卿都听到一些什么？”萧坦之连忙说： “天下哪能有这等事，谁愿无事废天子呢！ 朝贵们是不会造此论的，一定是那些尼姥们所言，岂能相信！ 官若除掉此三人，谁敢自保！”萧昭业听他讲得很有道理，就把此事搁下不提了。而他的心腹直閤将军曹道刚却有心计，怕外间有变，正秘密准备杀掉萧鸾等人。

七月二十二日，萧谌奉萧鸾之命，率兵入宫，先碰上曹道刚与中书舍人朱隆之，二人未及反抗就被杀死。直后将军徐僧亮见状大怒，急呼众宿卫兵众：“吾等荷皇恩，今日应以死相报！”话音刚落，立即被斩。萧鸾与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显达、王广之、沈文秀等朝廷重臣也随后入宫。

这时，萧昭业正在平时举行宴会的寿昌殿，听说外面有变，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密写手敕，召萧谌入殿应付。然后，又令人关闭内殿各房閤。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萧谌已引兵进入寿昌殿。直到这时，萧昭业才如梦初醒，知道引兵废他的正是他所信任依赖的萧谌。他此时也顾不上说什么，扭头逃往宠姬徐氏的房内，拔剑自刺不中，又以帛缠住脖子。萧谌率兵士冲入延德殿，众宿卫将士纷纷操弓楯欲拒战，萧谌厉声喝道：“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平时皆隶服于他，所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萧谌入殿，将萧昭业接出。宿卫见萧谌所取之人原来是皇帝，各欲自奋，萧昭业竟默默不语，一言未发。众人见状，失望地各自散去。萧昭业被萧谌等引至延德殿西弄，遭害，时年22岁，葬以王礼。萧鸾以太后令废其为郁林王，废何皇后为王妃，何姬与诸嬖倖皆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