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绪福斯 [古希腊]佚名

【作品提要】

科林斯城的创建者西绪福斯生性机智狡猾，因触怒天神而被罚把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当西绪福斯用尽全力要把巨石推到峰顶，眼看着苦役就能结束时，石头便从他手中滑落，他又得重新开始，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期。

【作品选录】

西绪福斯是风神埃奥洛斯的儿子，科林斯城的创建者，该城在远古时代又叫埃菲尔。

在全希腊，论阴险、狡猾和机智，谁也斗不过西绪福斯。他用狡猾的手段在科林斯为自己聚集了大量的财富；关于他的宝物遐迩闻名。

当死神塔纳托斯去拘拿西绪福斯要将他带到黑暗的哈得斯冥国之前，西绪福斯就早已感到死神要来，他奸猾地蒙骗了死神塔纳托斯，反而将死神带上镣铐囚禁了起来。人间竟然停止死人了。任何地方都看不见举行盛大的葬礼；人们停止向冥国众神举行祭献，破坏了宙斯为人间安排的秩序。这时候，雷电之神宙斯派强大的战神阿瑞斯去西绪福斯那里。战神解除了塔纳托斯的枷锁，而塔纳托斯立即摄取了西绪福斯的灵魂，并将其拘往冥国。

就在这种情况下，狡猾的西绪福斯又解救了自己。他让他的妻子不要埋葬他，而且不要对冥国的神贡献祭品。西绪福斯的妻子照丈夫嘱咐办了。哈得斯和佩尔塞福涅等待丧葬的祭祀，许久也没有等到。最后，西绪福斯到了哈得斯的宝座前对冥王说：

“噢，冥王，与宙斯威力相等的伟大的哈得斯，你放我回人间去。我要让我的妻子给你举行丰盛的祭祀，然后我回冥国来。”

冥王哈得斯受了西绪福斯的骗，放他回到人间。西绪福斯当然没有返回冥国。他留在自己华丽的王宫，尽情地享受酒宴，而且庆幸自己是凡人中唯一从黑暗的冥国回到阳间的人。

哈得斯大为震怒，又派塔纳托斯去拘拿西绪福斯。塔纳托斯来到了人间最狡猾者的王宫，正赶上西绪福斯在丰盛的酒宴上大吃大喝。神人都憎恨的死神立即摄取了西绪福斯的灵魂；现在，西绪福斯的灵魂永远要到冥国去了。在阴间，西绪福斯要对他在人间犯下的所有阴险勾当和蒙混欺骗承担严酷的惩罚。他被判要将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西绪福斯用尽全力在劳动。沉重的劳动使他汗如雨下。离峰顶越来越近了；再加一把劲，西绪福斯的劳动便可结束；但是，石头从他手中滑脱，发出轰隆的巨响滚下山去，掀起了漫天的尘土。西绪福斯又得重新去往上推。

西绪福斯必须永远去推石头，而且永远达不到目的——山顶。

(秋枫、佩芳　译)

【赏析】

西绪福斯的结局是： 诸神为惩罚西绪福斯生前所犯下的过错，让他无休无止地重复推巨石，当石头被推到山顶时，旋即又滚落到山脚，并认为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方式了。传统认为这种重复徒劳的惩罚方式荒谬而没有意义，因此西绪福斯被认为是一个带点消极色彩的悲剧性人物。

20世纪的存在主义哲学家、作家加缪，对西绪福斯形象有新的理解。他在西绪福斯的行动中看到了存在主义的影子，写下了为西绪福斯正名的名篇《西绪福斯的神话》。在作品中，西绪福斯的形象染上了一层积极和悲壮的色彩。加缪认为解释西绪福斯受罚原因的神话传说很多，但它们之间并不冲突，相反，在一定程度上，它们丰富了我们对西绪福斯的认识。通过历史长河流传下来的种种神话传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立体的、性格更为丰富的西绪福斯： 他热爱人间，对生活充满热情，对诸神敢于反抗和蔑视。可以说，这些神话传说给我们的思想插上了一对飞翔的翅膀，借助这对翅膀，我们可以粗略描画出一幅西绪福斯的素描： 他手臂绷紧，在陡峭的山上缓慢地挪动脚步，当他用尽全力要把巨石推上山顶时，石头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山脚下。一次，两次，三次……周而复始地循环。那么，他的行为是否如传统所言，毫无意义？加缪认为，曾打败过死神的西绪福斯并不缺乏智慧，当他站在山顶上看着一次又一次滚下山的石头时，内心不可能没有触动和思考。当西绪福斯开始思考，荒谬产生了，因为他的行为是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无论他付出多大的努力，石头永远不会被推到山顶。因而加缪认为西绪福斯是荒谬的英雄。但加缪并没有到此为止，他进一步揭示了西绪福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推巨石的行为，其实已经表明了他对诸神的反抗和蔑视，而反抗显示了人的尊严，证明了其存在。加缪认为西绪福斯在这种受罚方式中寻找到了属于他的尊严和内心的满足。西绪福斯成了荒谬世界中的荒谬英雄，而他因为内心清醒，所以其行为更显悲壮。

加缪认为西绪福斯是一个荒谬的英雄，因对诸神的反抗而找到了幸福。西绪福斯能否在对诸神的蔑视中获得人的尊严和内心的满足，我们不置可否。而且，这种论调也稍显悲观。那么，西绪福斯的行为是否如加缪所言是一种无奈的反抗，是一种单调的重复，是一种在荒谬中寻找意义的行为呢？世界又是否如加缪所言是一个荒谬的世界呢？我们知道，人类的实践活动是动态的，人类的活动在不断地推动世界物质和文明的进步。人类在不断深入的实践活动中认识世界，寻求人生的意义，并在这过程中获得幸福。事实上，西绪福斯无需表现他对诸神的蔑视，也可以在世界中找到平衡点。因为人们所处的世界，自有它的存在方式、意义以及多姿多彩之处。生活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反抗。

首先，推石上山是西绪福斯每天的生活内容，是他存在的表现形式。人活着，必须有所依附，人不能生活在真空中，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著名短篇小说《象棋的故事》阐明了这点： 被困在空空如也的牢房中的囚犯，因没有外物的刺激而神经错乱。人必须要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与其相作用，对人来说，最残忍的是剥夺其思考和劳动的权利。从这个角度看，西绪福斯虽然受到了诸神的惩罚，然而这种惩罚也是他生活的重要内容。其次，人有了生活的内容之后，必然随之要在这个与他相作用的世界中寻找意义，这是人类不断前进的动力之所在。西绪福斯是永远也不能把石头推到山顶的，那么，他的行为的意义何在？一位著名作家说过，生命本身并无意义，需要我们去赋予其意义和价值。品达也说： 我的灵魂并不追求永恒的生命，而是要穷尽可能的领域，即积极地去寻求、赋予生命价值。西绪福斯的行为并非只是一种徒劳，在一次又一次地推石头的过程中，西绪福斯对自身的苦难进行思考，这不能不说是西绪福斯受罚方式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这种思想的磨砺及与命运抗争的方式，从承受磨难中得到了乐趣和自信。

由此看来，西绪福斯未必如传统所说，是一个消极的悲剧性人物；也未必如加缪所说，因显示了对众神的反抗和蔑视而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是一个荒谬的英雄。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西绪福斯承受众神的残酷惩罚，并把所受的惩罚转化为历练和考验，在这个过程中赋予人生以意义时，可以说，西绪福斯是幸福的。

(梁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