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 [德国]格林

【作品提要】

从前有一位小姑娘，她在母亲去世后受到了继母及其两个女儿的虐待，她们将她赶进厨房，让她从事繁重的劳动，由于身上总是沾满炭灰，别人就称她为“灰姑娘”。灰姑娘遵从生母临终前的嘱咐，一直保持着善良纯朴的品质。她想参加国王举行的宴会，但是被继母百般阻挠。无奈之下，灰姑娘求助于天天和她结伴的小鸟，得到一身华丽的装束，来到为王子挑选未婚妻的宴会上。王子对她一见倾心，但前两次灰姑娘都匆匆离去，最后，王子设法让灰姑娘留下了一只鞋子，并带着它来到灰姑娘的家里。继母怂恿两个女儿削足适履，但都被王子识破。最后灰姑娘穿上了本属于她的鞋子，和王子一起回到王宫。在婚礼上，两个恶毒的姐姐受到了报应，被鸽子啄成了瞎子。

【作品选录】

有一个富人，他的妻子病了。她觉得自己活不久，就叫她的独养女儿到床前来说：“好孩子，如果你永远忠实、善良，亲爱的上帝就会时常帮助你，我也会从天上看着你，照顾你。”她说完就闭上眼睛，死去了。女孩每天到她母亲坟上去哭。她始终是忠实、善良。冬天来了，雪像一块白毯子似的盖在坟上。当春天来了，太阳把白毯子扯下去的时候，富人另外娶了一个妻子。

那女人带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同到男人家里来，那两个女儿面貌漂亮，但是心肠很坏，很恶毒。从此可怜的晚女就要受苦了。她们说：“难道这蠢丫头配跟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吗？谁要吃饭，必须自己去挣。你这个蠢丫头，快滚到厨房里去吧。”她们夺去了她的漂亮衣服，给她穿上一件灰色的旧褂子和一双木屐。她们还嘲笑着说：“你们看呀，看这个骄傲的公主，打扮得多么漂亮！”她们笑着带她到厨房里去。她在那里从早到晚做着苦工，天还没亮就起来挑水、生火、煮饭、洗衣服。除此以外，姐妹们更想出种种办法来捉弄她。她们跟她开玩笑，把豌豆和扁豆倒在灰里，使她不得不坐着把它们拣出来。晚上，她工作得疲倦的时候，没有床睡觉，只得躺在灶旁的灰里。因为她总是满身灰尘，很龌龊，她们就叫她“灰姑娘”。

有一次，父亲要到市场上去。他问那两个晚女，要他给她们带什么东西回来。一个说：“我要漂亮的衣服。”第二个说：“我要珍珠和宝石。”他又问：“灰姑娘，你要什么呢？”“爸爸，在你回家来的路上，碰着你帽子的第一根树枝，请你折下来带给我。”父亲给两个晚女买了漂亮的衣服、珍珠和宝石。在回家的路上他骑马穿过一座绿色的丛林，一根榛树的枝条碰着他，把他的帽子碰掉了。他就把那根枝条折下来带回家。他到了家里，把两个晚女所要的东西给了她们，把丛林里的榛树枝给了灰姑娘。灰姑娘谢了他，把树枝种在母亲坟上，哭得很惨，眼泪不断地落下来，把树枝都浸湿了。于是树枝长大起来，变成了一棵美丽的树。灰姑娘每天到树下去三次，哭啼祷告，每次有一只白鸟儿飞到树上来。如果她说出一个愿望，小鸟就把她希望的东西丢给她。

有一次，国王举行一个三天的大宴会，邀请国内所有的年轻漂亮的姑娘都来参加，好让他的儿子选一个未婚妻。那姐妹两个听到她们也被邀请，很是高兴，就喊灰姑娘来说：“给我们梳梳头发，擦擦鞋子，再把皮带上的扣子缝好，我们要到王宫里去参加宴会。”灰姑娘照着她们的话做了，但是她哭起来，因为她也想一起去跳舞，就请求继母准许她参加。继母说：“灰姑娘，你满身都是灰尘，脏得很，也要去参加宴会吗？你没有衣服和鞋子，也要去跳舞吗？”但她还是不断地请求，继母终于说：“我倒一碗扁豆到灰里，如果你在两小时内把它们拣出来，就让你一起去。”女孩子就从后门走到花园里，叫道：“乖乖的鸽子们，斑鸠们，天空中所有的鸟儿们，请你们都来帮助我，把扁豆拣出来：

好的拣在碗里，

坏的吞到肚子里。”

于是两只白鸽子从厨房的窗子里飞了进来，后面跟着斑鸠，最后天空中所有的小鸟都唧唧喳喳，成群结队飞了进来，落到灰的周围。鸽子低下头去，开始一粒粒地啄着，其余的小鸟也一粒粒地啄着，把所有的好扁豆都拣在盆子里。一小时刚刚过去，它们已经拣完，又飞了出去。于是女孩端着盆子去找继母，心里很高兴，以为她可以一起去参加晚会了。但是继母说：“不行，灰姑娘，你没有衣服，不能跳舞，你要被人嘲笑的。”女孩又哭。继母说：“如果你在一小时内，把两满碗扁豆从灰里干干净净地拣出来，就让你一同去。”继母心里想：“这一回绝对办不到了。”她把两碗扁豆倒到灰里。女孩从后门到花园里去，叫道：“乖乖的鸽子们，斑鸠们，天空中所有的鸟儿们，都来帮助我吧，帮助我把扁豆拣出来：

好的拣在碗里，

坏的吞到肚子里。”

于是两只白鸽从厨房的窗子里飞了进来，后面跟着斑鸠，最后天空中所有的小鸟，都唧唧喳喳成群结队地飞了进来，落到灰的周围。鸽子低下头去，又开始一粒粒地啄着，其余的鸟儿也开始一粒粒地啄着，把所有的好扁豆都拣在碗里。不到半小时，它们已经拣好了，又飞了出去。于是女孩把碗拿到继母那里，心里很高兴，以为她可以一起去参加舞会了。但是继母说：“一切都没有用，不准你同我们一起去，因为你没有衣服，不能跳舞；如果你去了，我们就很难为情。”说罢，她回转身不去理她，带着两个骄傲的女儿急急忙忙地走了。

现在，家里没有别人了，灰姑娘就到榛树底下母亲的坟前叫道：

“小榛树，请你动一动，请你摇一摇，

把金银制成的衣服给我朝下抛。”

鸟儿果然给她抛下了一件金银制成的衣服和一双用丝线和银线织成的舞鞋。她急忙穿着去参加舞会。她的姊妹和继母都不认识她，以为是一个外国的公主，因为她穿着金衣服非常美丽。她们根本没有想到这是灰姑娘，还以为她坐在家里的垃圾堆旁，从灰里拣着扁豆呢。王子向她走过来，和她握手，和她跳舞。他不愿意再和别的姑娘跳舞了，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如果有别人来邀请她跳舞，他就说：“这是我的舞伴。”

她一直跳到晚上，要回家去。王子说：“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他要看这位美丽的姑娘是哪一家的。但是她从他身边逃脱了，逃到她家后面鸽房里去。于是王子站在那里等候，等到她的父亲回来，王子告诉他，有一位不知姓名的姑娘逃到鸽房里去了。父亲想：“难道是灰姑娘吗？”他们只得拿斧头和尖锄给他，把鸽房劈开，但是里面没有人。继母和姊妹回到家里的时候，灰姑娘穿着龌龊衣服，躺在灰里，在墙洞里点着一盏很暗的油灯。原来灰姑娘从鸽房后面很快地跳出去，跳到榛树跟前。她在那里脱下了美丽的衣服，放在坟上，鸟就来把它拿回去。她把灰色的旧褂子穿了起来，回到厨房里去，坐在灰里面。

第二天，宴会又开始了，父母和姊妹走后，灰姑娘走到榛树跟前说：

“小榛树，请你动一动，请你摇一摇，

把金银制成的衣服给我朝下抛。”

鸟儿又抛了一件比昨天还要美丽得多的衣服。她穿着这件衣服去参加舞会，每个人看见她这样漂亮都很惊奇。王子一直在等着她，看见她来到，马上握住她的手，和她跳舞，不和别的姑娘跳了。如果别的男子来邀请她跳舞，他就说：“这是我的舞伴。”晚上，她要走的时候，王子跟着她，要看看她走到哪幢房子里去；但是她从他身边逃脱了，逃到屋后的花园里去。园里长着一棵美丽的大树，结着非常好的梨子，她像松鼠一样敏捷地爬到树枝当中，王子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他等她的父亲回来，向他说：“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又逃走了，我相信她逃到梨树上去了。”父亲想：“难道是灰姑娘吗？”他于是叫人去拿斧头，把树砍掉，但是树上没有人。当继母、姊妹走到厨房里的时候，灰姑娘像平常一样，躺在灰里，原来她从树的另一边跳下来，把漂亮的衣服又交给榛树上的鸟儿，穿上了她的灰褂子。

第三天，父母、姊妹都出门了，灰姑娘又到她母亲的坟前，向小榛树说：

“小榛树，请你动一动，请你摇一摇，

把金银制成的衣服给我朝下抛。”

于是鸟儿又抛下一件衣服和一双舞鞋给她，那件衣服比上件更加美丽，更加灿烂，那双舞鞋是纯金的。她穿了这件衣服去参加舞会，人们都很惊奇，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王子只同她跳舞，如果有人要邀请她跳舞，他就说：“这是我的舞伴。”

到了晚上，灰姑娘要回家，王子要陪着她一起去，她很快又从他身边逃脱了；他跟不上她。但是这一次王子用了一个计策，叫人预先把整个楼梯涂上了柏油。因此女孩逃下楼去的时候，左脚的舞鞋被柏油粘住了，留在那里。他们把鞋拾了起来，看见它小巧、精美，完全是金的。第二天早晨，他带着它到灰姑娘父亲那里，向他说：“哪一位姑娘穿得上这只鞋子，可以做我的妻子。”继母的两个女儿听了这话都很喜欢，因为她们的脚生得很好看。大姊姊拿着鞋子到房间里去试穿，母亲站在旁边看着。但是她的脚趾头大，鞋子太小，穿不进去。于是母亲给她一把刀子，说：“把脚趾头削下来吧，你做了王后，就用不着步行了。”女孩削下脚趾头，勉强把脚穿到鞋子里，忍着痛走出来见王子。王子就把她当作自己的未婚妻，扶她上马，带着她骑马走了。但是他必须经过灰姑娘母亲的坟前，两只鸽子蹲在榛树上叫道：

“回过头来瞧，回过头来瞧，

金鞋子里面血直冒，

这鞋子给她穿太小了，

真新娘还得另外找。”

王子看看她的脚，看见血正在流出来，他拨转马头，把假新娘送回家，说这个不是真新娘，叫她妹妹穿那只鞋子。妹妹到房间里去，运气很好，脚趾头穿到鞋里去了，但是脚后跟太大了，穿不进去。母亲给她一把刀子说：“把脚后跟削下一点儿，如果你做了王后，就用不着步行了。”女孩把脚后跟削去了一块，勉强把脚放进鞋子里，忍着痛，走出见王子。王子把她当做他的新娘，扶她上马，带着她骑马走了。他们走过榛树前面的时候，两只鸽子坐在上面叫道：

“回过头来瞧，回过头来瞧，

金鞋子里面血直冒，

这鞋子给她穿太小了，

真新娘还得另外找。”

王子朝下看看她的脚，看见血正从鞋子里流出来，白袜子从下到上全染红了。他拨转马头，把假新娘送回家去。“这个也不是真新娘，你们没有别的女儿吗？”灰姑娘的父亲说：“没有，只有前妻生的一个小得可怜的灰姑娘，她是不可能做新娘的。”王子叫把灰姑娘喊到面前来，继母回答说：“啊，不行，她太脏了，不能见人。”但是王子坚决要见她，她只好喊灰姑娘出来。灰姑娘洗干净了手和脸，去见王子，向他鞠躬，王子把金鞋子递给她。她坐到一张小凳子上，脱下笨重的木屐，穿上金鞋子，非常合适。她站起来的时候，王子看看她的面孔，认得她就是和他跳舞的那个美丽的姑娘，于是叫道：“这是真新娘！”继母和两个姐妹大吃一惊，面孔都气白了。王子把灰姑娘扶上马，带着她骑马走了。他们从榛树前面走过的时候，两只白鸽子叫道：

“回过头来瞧，回过头来瞧，

金鞋子不大也不小，

里面一点血也没有了，

真新娘终于找到了。”

它们叫罢，飞下来，蹲在灰姑娘的肩膀上，一只在右边，一只在左边，永远蹲着。

王子行婚礼的时候，两个坏姐妹来了，想奉承她，分享她的幸福。新夫妇到教堂里去，姐姐在右，妹妹在左，鸽子把她们的眼睛啄掉了一只。因为她们恶毒狡猾，就得到终生做瞎子的处分。

(魏以新　译)

【赏析】

《灰姑娘》是《格林童话》中最为出名的一篇，几个世纪以来，它不仅受到全世界儿童的喜爱，同时也仍然感动着那些曾经是儿童的成年人。

《灰姑娘》的故事情节很简单： 灰姑娘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妈妈临死前把她唤到床前，对她说：“好孩子，如果你永远忠实、善良，亲爱的上帝就会时常帮助你，我也会从天上看着你，照顾你。”妈妈临终前的这番话既是对女儿的教导，实际上也是对所有读者的教导——我们要永远忠实、善良地活着。灰姑娘的父亲后来娶了继母，还带来了两个女儿，从此她受苦难的日子开始了。她受尽了继母及其两个女儿的虐待，经常跑到妈妈的坟上哭。她插在妈妈坟上的一根榛树条在她泪水的浇灌下很快长大变成了一株美丽的树，树上的小鸟每次都能满足她的愿望。有一次国王举办大宴会，要为自己的王子挑选未婚妻。继母带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两个女儿去参加舞会，却想方设法阻止灰姑娘前去参加。灰姑娘一个人被留在了家里，伤心的她跑到妈妈的坟前，让小鸟给了她华美的衣服去参加舞会。灰姑娘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了王子。王子两次挽留灰姑娘却都失败了，最后他利用柏油粘住了灰姑娘的一只鞋，通过鞋子找到了灰姑娘。从此，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继母的两个女儿却被小鸟啄瞎了眼睛。

灰姑娘的故事虽然简单，却能引发读者深深的共鸣。人们在灰姑娘的故事中反观自己，在同情灰姑娘悲惨遭遇的同时，也回味自身的坎坷和挫折；在感叹灰姑娘得到鸟儿帮助的时候，也期待自己的人生转折；当看到坚守着忠实、善良的灰姑娘最终能幸福地和王子在一起的时候，也坚定了追求美好道德的信念。美妙的幻想和奇妙的情节，仿佛沙漠里的绿洲，久旱后的甘霖，抚慰了人们的心灵，让人们看到了前途和光明，并勇敢乐观地去面对现实。

灰姑娘的故事从深层次上讲，是建立在男权社会基础之上的社会价值观的体现。不论是受苦受难苦尽甘来的灰姑娘，还是凶狠恶毒的继母，归根结底都是妇女在男权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她们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权利和幸福，而美好事物的获得只能通过男权社会的统治者——男性去获得。继母的两个女儿虽然刚开始依仗母亲的地位飞扬跋扈，对灰姑娘颐指气使，但是这种权利是不稳固的，因为它是掌握在母亲——一个女性手中，在男权社会里这是不被认可和允许的，或者说只是暂时的，所以在灰姑娘得到王子的爱情——一个男性的认可之后，继母的两个女儿遭到了应有的“报应”。事实上这不单单是“报应”，最重要的是对男性权利和地位的一种肯定。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伴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女权主义者对灰姑娘有了新的诠释和理解，她们更多地寻求与男性平等的话语权利。女权主义者认为诸如灰姑娘的作品中充斥着大男子主义与对女人的歪曲和污蔑： 在这些故事中一些女人是恶魔，一些女人是天使，恶魔使天使受难，但天使最终都会被一个男人以上帝式的拯救者的形象救赎，并娶之为妻。因此有一些女权主义者开始改写童话。

夏洛蒂·勃朗特虽然还不能被称为女权主义者，但在她的《简·爱》中，我们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它超越了灰姑娘童话对女性的歧视。简·爱是灰姑娘，但她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灰姑娘，她外表并不美丽，不爱装扮，但却拥有聪明理性的头脑、敏锐非凡的观察力、刚强有力的性格，她脱离了“爱情”的限制得到超越。简·爱的世界也不再是一个男性拯救女性的世界，恰恰相反，我们看到简·爱帮助和拯救了罗切斯特。

而在女作家艾丽丝·沃克的《紫色》中，女性已经完全独立，茜莉用她的善良、勤劳、隐忍等美德赢得了莎格的友谊并使自己得到了拯救，女人成了女人的拯救者。作者摒弃了男性对女性关系的歪曲，打破了千百年来男人自以为是并自鸣得意的英雄梦。不仅如此，“灰姑娘”最终还拯救了“王子”。“灰姑娘”打破了大男子主义的一厢情愿和男性英雄救美的“集体无意识”，抛弃了男性的审美眼光和男性对女性所施与的束缚，摆脱了女性唯有通过婚姻才能拯救自己的尴尬地位，领悟了生命的意义，赢得了自己的独立存在。

几个世纪前穿着“灰色”衣服的“姑娘”，在今天已经褪去她那灰色的外衣，新时代的文学会给她披上更加绚烂多彩的新装。

(徐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