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玛丽

〔德国〕 布莱希特

蓝色九月的一天，在一株

年轻的李树下，我悄悄地

把你，文静而苍白的爱人

抱在怀中，好象在甜蜜的梦里。

我们头上是夏日美丽的天空，

我久久凝视天上的一朵云儿，

它又白又大，当我

再仰起头来，它已消失。

自从那一天起，一月又一月，

悄悄地流逝。李树也许已经凋谢，

“爱情怎样了？”你向我问起。

我对你说，我已无法记忆，

不过我确实懂得你话中的意义。

尽管我再也记不起你的脸，

我知道后来曾吻过你。

要不是天上那朵白云，

那次接吻我也早已忘记。

我始终记得这朵云儿

它那么洁白，来自天际。

李树也许一直在开花，

如今姑娘也许有了第七个孩子，

可是那朵云儿只是昙花一现，

我仰起头，它已在风中消失。

(钱坚 译)

贝尔托特·布莱希特(1898～1956)是德国著名的现代戏剧家和诗人。布莱希特一生创作了七部戏剧和一百首诗，创立了“史诗剧”理论。他的戏剧侧重于诉诸观众的理性，让他们在观看和思考中判断是非曲直，引起思维的兴趣，激发改变现实的愿望。同时，他又倡导“陌生化效果”，即以异乎寻常的方式表现事物和人物，以便让观众用新的眼光观察世界，深入理解司空见惯的东西。他把他的美学理论运用到诗歌创作上，给诗坛带来新意。

这首诗向我们讲述了蓝天白云下的一段甜蜜而忧伤的爱情故事。夏季湛蓝的天空下，郁郁葱葱的李树旁，在这美妙如画的背景衬托下一对年轻的恋人依偎一在起。这时诗人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是久久凝视着天空里一朵又白又大的云朵。多年以后，环境的变迁，生活的磨难，使他们各自分离。这一段恋情永远埋在了心底。然而，天空上飘过的白云时而牵动诗人埋藏多年的恋情。已经忘了当年吻过的姑娘的脸，可是只要天上飘动着白云、诗人内心就总是怀着一份柔情。如今，诗人与那个夏天和名叫玛丽的姑娘都是天各一方，诗人猜测玛丽也许成了七个孩子的母亲，可是，那昙花一现的初恋，将永远是诗人生命中最美好最宝贵的记忆。

布莱希特曾创造了一种“节奏不规则的无韵抒情诗”形式，这种诗通常不是直抒胸臆，而是通过戏剧性的人物和对白，客观冷静地描述诗人的思想感情。《怀念玛丽》一诗就充分体现了布莱希特的诗形主张。整首诗可看作是诗人对自己年轻时代初恋的冷静的独白。面对人生最初的感情经历诗人是那么平静，叙述得从容不迫，让我们感到一种追不回来的惋惜，无可奈何的哀伤，这些是深藏在诗的背后的。诗的第二段还出现一两句对话，这是诗人虚拟的一个场面。岁月流逝，以至使人忘记了初恋情人的面庞。虽然是想象的一幕，却是真实可信的。忘却的并非永远忘却，已成为爱情见证的白云，时常让诗人内心涌起阵阵温柔的回忆。

这首诗语言清新自然，没有深奥难懂的诗句，既含蓄又易于理解。诗中多次提及的那朵白云，包含着特殊的含义，它不仅是诗人初恋的见证，亦是美好事物的象征，悠忽而来，飘忽而去。“可是那朵云儿只是昙花一现/我仰起头，它已在风中消失。”这最后两句，亦可看作“诗眼”，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