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国运隆替 |
释义 | 国运隆替爰及我朝,挺生贤俊。文皇帝解戎衣而开学校,饰贲帛而礼儒生,门罗吐凤之才,人擅握蛇之价,靡不发言为论,下笔成文,足以纬俗经邦,岂止雕虫缛句? 韵谐金奏,词炳丹青。故贞观之风,同乎三代; 高宗天后,尤重详延。天子赋横汾之诗,臣下继柏梁之奏,巍巍济济,辉烁古今。如燕、许之润色王言,吴、陆之铺杨鸿业,元稹、刘贲之对策,王维、杜甫之雕虫,并非款业使然,自是天机秀绝。若隋珠色泽,无假淬磨,孔玑翠羽,自成华彩,置之文苑,实焕湘图。 有唐三百年,用文治天下。陈子昂起于庸蜀,始振风雅。由是沈、宋嗣兴,李、杜杰出; 六义四始,一变至道。洎张燕公以辅相之才,专撰述之任,雄辞逸气,耸动群听。苏许公继以宏丽,丕变习俗。而后萧、李以二雅之辞本述作,常、杨以三盘之体演丝纶,郁郁之文,于是乎在。惟韩吏部超卓群流,独高遂古, 以二帝三王为根本, 以六经四教为宗师, 凭陵轹,首唱古文,遏横流于昏垫,辟正道于夷坦。于是柳子厚、李元宾、李翱、皇甫湜又从而和之,则我先圣孔子之道,炳然悬诸日月。故论者以退之之文,可继杨、孟,斯得之矣。至于贾常侍至、李补阙翰、元容州结、独孤常州及、吕衡州温、梁补阙肃、权文公德舆、刘宾客禹锡、白尚书居易、元江夏稹,皆文之雄杰者欤! 世谓贞元、元和之间,辞人咳唾,皆成珠玉,岂诬也哉! 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有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德,闳言高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传也章; 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 近观李唐文最盛于元和,而退之所与一时文士,毕在相欢之地。若张籍、欧阳行周,东南之羁人; 贾岛、刘叉,朔北之异类; 而皆收拾引掖,使至有闻,而况势迹之亲者! 士患无所有而已,不患无所依归,惟此时为然。 天宝后诗人好为愁苦羁寓之诗,吾家六一翁载此于《五行志》以为妖。《五行志》志灾祥多矣,诗亦有关系欤?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 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 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气之所感,作诗者亦不自知其然也。 魏晋以降,盖惟唐人颇以诗自名家,而乐府至杂用古今体。当其初年,江左齐梁宫闱粉黛之尚存; 及其中世,代北蕃夷风沙战伐之或作。是则古之谓乱世之怨怒、亡国之哀思者,而唐人之辞为尽有之,欲求其如汉魏之古辞者少矣! 虽然,汉承百王之敝,治不及古; 唐之于汉,则又不及于汉者远甚,是故秦、虢列第,国忠秉政,妖淫蛊惑,养成祸乱,而天下之俗日趋于弊; 蕃戎构难, 陇右陷没, 侵陵侮辱, 䠞我场疆, 而天下之势,卒以岁处于边,擐甲执兵,无有休息。唐之盛时,虽若未见其丧败乱亡之戚,及其既衰,而遂不能救。然则唐世之治,固有以致之,而唐人之辞,亦于是乎有以兆之者矣。呜呼! 世道之盛衰,时政之治乱,盖必于诗之正变者得之,岂不然哉? 秦汉以下,诗莫盛于唐,而唐之诗始终盖凡三变焉。其始也,承陈隋之余风,尚浮靡而寡理致。开元以后,久于治平,其言始一于雅正,唐之诗于斯为盛。及其末也,世治既衰,日趋于卑弱,以至西昆之体作,而变极矣。由是观之,谓文章与时高下,而唐之诗始终凡三变,岂非然哉! 曾南丰曰: 自文武而后,又千余年而有太宗之治。唐诗之和顺清适,太宗之治酿之。其盛中晚之外,又唐业随之可考也。就其中杰出者四家,曰陈子昂氏,曰李太白氏,曰杜少陵氏,曰韩昌黎氏。间有数诗略存汉魏比兴,而颇解古人用意彀率。然一篇数十言中,其意不如《风》、《雅》 中之数言,则又似唐之制度,文为足以凌驾三代,而先王之真德实意仅存丝发也。 音虽起于心,而通于政,君实主之,而臣邻承之。然后士民感其善,则日入于治; 惩其邪,则日免于乱。……故初唐之诗,太宗为主,而承以虞、魏诸臣,其音硕以雄,其词宏以达,洋洋乎其鬯矣哉! 故贞观之治,几致刑措。然心则不纯,有愧汤武,此女祸所由作。而王、杨、卢、骆犹袭六朝之绪,陈、杜、沈、宋虽力振之,时称其工,而犹谄事武、韦,噫,可耻也哉! 盛唐之诗,玄宗为主,而张说、苏颋世称“燕许”者鸣于馆阁,李白、杜甫名为“大家”者鸣于朝野,王、孟、高、岑名亦次之。然贵妃、禄山表里为乱,而词不能揜。故其音丰以畅,其词直而晦,文胜质矣。中唐之诗,德宗为主,时则内阉外镇,承敝擅权,虽欲拨乱,而不能自强。其后弈叶,辅导无人。迄于元和,宪宗得裴度,始建淮西之勋,、而蕃夷横犷,莫或遏之。故其音悲以壮,其词郁以幽。前则有刘长卿之峻洁,韦应物之冲淡,后则有韩愈之博大,柳宗元之超旷,皆其最也。晚唐之诗,文宗仅知绝句,而臣民习之,精致已愧盛时。然巨篇阒尔蔑闻,排律唯应科第,拘之偶对,咨为绮靡,杜牧、李商隐、温庭筠、许浑其迈焉者也。其音怨以肆,其词曲而隐,其五季之先驱乎? 言政而不及化,言声而不及雅,昔人忧之。溯唐之始风也,梱阁绮纨,盖齐梁之余习耳。迨其变也,风沙征伐,迁谪行旅,怨怒哀思,其忘国之音乎?昔李涪非太宗论乐之言,宋沇述玄宗新声之乱,唐祚不竞,职此之由。自非李、杜复之于古,韩、柳矫之以正,吾惧其靡靡而莫之止也。 石之有棱,水之有折,此处最为可观。人道谓之“廉隅”,诗道谓之“风格”,世衰道微,恃此乃能有立。东汉之末,节气辈生; 唐之中叶,诗之骨干不顿,此砥世维风之一事也。 中晚唐声格相成,第晚唐日趋杪削,入后一段颓落俚恶,不成声调。诗道国运,潜相准矣。 元和如刘禹锡,大中如杜牧之,才皆不下盛唐,而其诗迥别。故知气运使然,虽韩之雄奇、柳之古雅,不能挽也。 开元以前,词人鲜弗达者; 天宝以后,才士鲜弗穷者,即间有之,然弗数见也。第今制作行世,则景龙、垂拱,百不二三,大历、元和、十常五六,造物乘除亦巧矣。 不佞闻声音之道与政通,世隆则从而隆,世污则从而污。……然而,以《诗》论世易,以唐诗论唐世难。谭者曰: 唐以诗进士,童而习之,故盛; 士以诗应举,追趋逐嗜,故衰。少陵宗工,曾不得一第; 右丞杂伶人而奏技主家,于诗品何损也? 贞观、 开元二帝, 以豪爽典则先天下, 诗宜盛; 而最弱者中宗,能大振雅道,即德、文两朝不及。中、晚人才朴遫,诗宜衰,彼元、白、钱、刘、柳州姑无论,昌黎望若山斗,犹且服膺工部、供奉而避其光焰,何也? 古者上自人主,下至学士大夫以及细民,莫不为诗,而诗盛衰之机在上; 后世细民不知诗,人主罕言诗,仅学士大夫私其绪,而诗盛衰之机在下。长庆、西昆、玉台能为体以自标异,而无能使人尽为其体。少陵诗盛行乃在革命之代,其转移化导之力,岂足望人主乎?则唐与古殊矣。 唐文皇神武,定区宇,既手提戈与群逐鹿者角,又手操觚与群雕龙者角。王者精神鼓扇一世,故当时海内士,人人毕力称诗,其称诗要不苟然。比物连汇,是故竖而括之千古; 极情放意,是故横而收之八纮; 泽颜膏首,是故绌嫫而荐施; 伐毛洗髓,是故蜕凡而超圣。声必谐律,体必禀裁,外无乏境,内无乏思,是唐人之长也。即如四杰佻放,其诗砰宏; 沈、宋俊轻, 其诗清绮; 审言简, 其诗沉拔; 无功朗散, 其诗闲远;燕公流播,其诗凄惋; 曲江方伟,其诗峭岩; 少陵思深,其诗雄大; 青莲疏逸,其诗流畅; 右丞精禅,其诗玄诣; 襄阳高隐,其诗冲和; 东野苦心,其诗枯瘠; 长吉耽奇,其诗谲宕。譬如参佛豫流,各自其见解而入焉,不无小大,及其印可,证果则同。而又王者之政驱之,风移之,莫有出其笼罩者。初唐之政善, 其风庞, 诗葩而含; 盛唐之政洽, 其风𪽵, 诗蔚而藻; 中唐之政衰,其风降,诗惋而弱; 晚唐之政乱,其风敝,诗飒而悲。人代递迁,其间率有名家者。后来用以聆音,亦以观世故。 诗道兴衰,与国运相若。大抵国运初兴,政必宽大; 变而为苛细,则衰; 再变而为深刻,则亡矣。今人读史传必明于治乱,读古诗则昧于兴衰者,实以未尝讲究故也。故予编《三百篇》、楚骚、汉、魏、六朝、唐人诗,类温公《通鉴》; 论《三百篇》、楚骚、汉、魏、六朝、唐人诗,类温公《历年图论》。学者苟能熟读而深究之,则诗道之兴衰见矣。 千载仅有杜诗,千载仅有杜公诗遘耳。凡诗,一人有一人本色,无天宝一乱,鸣候止写承平; 无拾遗一官,怀忠难入篇什,无杜诗矣。故论杜诗者,论于杜世与身所遘,而知天所以佐成其诗者实巧。 温、李皆游令狐相之门,交皆不终。温不终以平昔狼藉,口语不慎,故恨尚浅; 李不终以其忘家恩,受赞皇党人辟,从宦涂门户起见,恨较深,温杨子院一诉,仅置不理; 李《九日》感旧诗,至并所题厅闭之不处,情可知已。士君子出身一有倚托,后便去就两难。李错处不在忘恩,正在受恩初耳。然亦见当时党祸之烈,其微蔓亦如此。 唐至开元而海内称盛,盛而乱,乱而复,至元和又盛。前有青莲、少陵、后有昌黎、香山,皆为其时鸣盛者也。咸通而后,奢靡极,衅孽兆,世衰而诗亦因之,气萎语偷,声繁调急,甚者忿目褊吻,如戟手交骂者有之。王化习俗,上下交丧,而心声随焉,岂独士子罪哉! 王弇州云:“灵武回天,功推李、郭; 椒香犯跸,祸始田、崔。是则然矣。不知僖、昭困蜀、凤时,温、李、许、郑辈得少陵、太白一语否? 有治世音,有乱世音,有亡国音,故曰声音之道与政通也。大力者为之,故足挽回颓运,沉几者知之,亦堪高蹈远行。”旨哉言矣! 有唐三百年之间,能者间作。贞观、永徽诸诗,正之始也,然而调刻组缋,犹不免陈隋之遗。开元、天宝诸诗,正之盛也,然而李、杜两家联衽接踵,或近于跌宕流逸,或趋于沉著悲感,正矣有变焉。降而大历以讫贞元,典刑具在,往往不失承平,故风庶几乎变而不失正者与? 自是以后,其词愈繁,其声愈细,而唐遂陵夷以底于亡,说者比诸曹、郐无讥焉。凡此,皆时为之也。当其盛也,人主励精于上,宰臣百执趋事尽言于下,政清刑简,人气和平。故共发之于诗,率皆冲融而尔雅,读者以为正,作者不自知其正也。及其既衰,在朝则朋党之相讦,在野则戎马之交讧,政繁刑苛,人气愁苦,故其所发,又皆哀思促节者为多,最下则浮且靡矣。虽有贤人君子,亦尝博大其学,掀决其气,以求篇什之昌,而率不能进及于前。读者以为变,作者亦不自知其变也。是故正变之所形,国家之治乱系焉; 人才之消长,风俗之污隆系焉。后之言诗者,顾唯取一字一句之工以相夸尚,夫岂足与语此! 唐有天下三百年,当其盛时,文人才士杰然锋起,洗绮靡之余习,开浑噩之高风,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千古,几浸淫乎汉氏已。及其中衰,百川东之,日趋于海,虽以大力者挽之而不足,遂至于一往不返者,其故何也? 盖唐季雄藩之分据,寇盗之纵横,弘才巨手无复开元、天宝之盛,其或名流间出,不过托身幕府,遁迹丘园,正犹唐、魏、曹、陈,其细已甚,虽欲振兴,而不可得。高廷礼所谓余响,严沧浪以为小乘禅,不其然欤,不其然欤! ……读者知其人可以论身世,论其世然后能颂其诗也。 汉以后开创武功,莫隆于唐,而柳宗元所造唐鼓吹十二曲,颇足以扬厉其盛。元和之世,削平僭乱,于时韩愈氏则有《圣德诗》,柳宗元氏则有《平淮西雅》,昔人谓其辞严义伟,制作如经,能萃然耸唐德于盛汉之表。以是知帝王非常之功,必其文学之臣有非常之作,然后足以美盛德之形容,以声施于来祀,所谓鸿笔之人,为国云雨者也。 唐开元中,萧嵩会百官,赋 《天平》、《地成》、《和风》、《嘉禾》等篇,以继《雅》、《颂》,使修撰孙逖序其所以然。厥后乃有退之《元和圣德诗》,平淮蔡子厚作《雅》……皆所谓鸿勋与丽藻相值,足以垂后者。元次山言前代帝王盛德大业,必见歌颂。其时以歌颂为一件紧切事,专设采诗官以搜求之。后世不经意,能文之士又不世有,即如肃宗复两京,非《中兴颂》何能功烈灼著于后世? 余亦可类推焉。 要之风雅之会,必因时代为盛衰。宋兴,宗尚质厚,才人硕儒殚精研思,悉务明经术理学,非若唐以诗取士为专家。且熙宁、元祐间,士大夫多以讥讽获谴,咏歌之事,遂以不振。下逮乎元,名流屈于下僚,甚至穷老山野,其忧羁放废之感,自托于法曲杂部,以见其志,篇什芜杂,莫能自工。尚论者不得不以经术理学归之宋,法曲杂部归之元,以有唐诗奉为不祧之宗也,谓非时为之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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