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笪重光的《书筏》

笪重光(1623—1692),字在辛，号君宣，又号蟾光、江上外史、都冈扫叶道人。江苏句容人，一说丹徒人。顺治九年(1652)进士，官御史，巡按江南，与明珠忤，罢归。工书画，秦祖永《桐阴论画》中曰： “在辛书法眉山，笔意超逸名贵，与姜西溟、汪退谷、何义门齐名，称四大家”。著有 《画筌》、《书筏》。
《书筏》共二十九则，总共不过千余字，然不乏精到之见解。清王文治跋曰： “此卷为笪书中无上妙品，其论书深入三昧处，直与孙虔礼先后并传，《笔阵图》不足数也。”
《书筏》所论述的内容不外乎用笔与布白两个方面，这是历代书家都曾注意到的问题，然《书筏》之所以为后人重视，就因为笪氏对此有深切的体会，颇得其中甘苦。他说： “精美出于挥毫，巧妙在于布白，体度之变化由此而分。观钟、王楷法殊势而知之。”(《书筏》,下同)以精美、巧妙分别归因于用笔与布白，同时强调了两者的结合。他说：“画能如金刀之割净，白始如玉尺之量齐。”又说：“横不能平，坚不能直，腕不能展，目不能注，分布终不能工。分布不工，规矩终不能圆备，规矩有亏，难云六法矣。”可见他以为笔画与布白是密不可分的。
对于运笔，笪氏强调一“圆”字。他说：
横画之发笔仰，坚画之发笔俯，撇之发笔重，捺之发笔轻，折之发笔顿，裹之发笔圆。……
数画之转接欲折，一画之自转贵圆。
古今书家同一圆秀，然惟中锋劲而直、齐而润，然后圆，圆斯秀矣。
劲拔而绵和，圆齐而光泽，难哉！难哉！
使转圆劲而秀折，分布习豁而工巧，方许入书家之门。
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在于此。
可见他所谓的“圆”,就是指由中锋行笔所形成的笔画齐整圆润，运笔特别是转折宜平滑中含有劲直，造成一种“劲拔而绵和，圆齐而光泽”的美感，故云圆而能秀。他注重中锋运笔，故也强调以藏锋起笔，以逆锋取势。他说：“将欲顺之，必故逆之；将欲落之，必故起之；将欲转之，必故折之；将欲掣之，必故顿之；将欲伸之，必故屈之；将欲拔之，必故之；将欲束之，必故拓之；将欲行之，必故停之。书亦逆数焉。”以逆势而求圆劲，是笪重光对运笔的总结。
《书筏》中也极重结体布白，他反复指出书法之巧妙在于布白，其言曰：
黑之量度为分，白之虚净为布。
匡廓之白，手布均齐； 散乱之白，眼布匀称。
磨墨欲熟，破水用之则活；蘸笔欲润，蹙毫用之则浊。墨圆而白方，架宽而丝紧。(黑有肥圆、细圆、曲折之圆； 白有四方、长方、斜角之方。)
可见他对布白的重视。所谓布白，是指字里行间的空虚(白)处与实划(黑)处的合理搭配与安排，使二者相间而造成美感，后人有“计白当黑”之论，实滥觞于此。笪重光很重视白的作用，此种倾向与其画论相通。他的《画筌》中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就是意在强调绘画艺术中构图的虚实相生，黑白分配得当。后来华琳说：“白本笔墨所不及，能令为画中之白，并非纸素之白，乃为有情。否则，画无生趣矣。”(《南宗抉秘》) 中国画极重视构局布置、疏密相间、虚实照应等道理，这种章法上的审美规律在书画两者之间是相通的。布白实际上包括安排字的点画结构和布置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关系两方面的内容，笪氏说：“起笔为呼，承笔为应，或呼疾而应迟，或呼缓而应速。”这是指一字之间的呼应疾迟。又说： “真行大小、离合、正侧、章法之变，格方而棱圆，栋直而纲曲，佳构也。”这又是指字与字之间的张敛结合，奇正互用，既要变化，又宜统一，提倡疏密有致，大小相生，开合得当，方圆相兼，直曲互用的美学效果。
总之，笪重光的书论虽仅一时札记式的片言只语，但其对用笔与布白不无精到之见解，颇有启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