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而流泪

我们的前辈诗人常常为月亮而流泪
为神话里的英雄而流泪
我对此有些茫然，幸福的人们

我不一样
我是平民的后代，母亲在15瓦灯泡下为
　我补袜子
靠健壮的手臂和大脑工作
用自行车载疲惫不堪的妻子下班回家
在南方最寒冷的冬夜我披着棉衣啃着硬
　面包
读书或者写作

因此我常常为生活中的一丝温暖而流泪
为插过队的贫穷的山村而流泪
房东大伯和牛一起耕耘着日出日落
像我们的土地一样丧失了语言
那里的小妹用火烤的红薯
拯救了我饥饿的岁月
而她们却如朵朵瘦弱的野花
过早地凋落了
我为候鸟一样分散在各地的朋友们而流泪
他们的才华造成了他们的不幸
在锅炉房，在路轨边
在百里无人的西部大戈壁
他们仍在写信给我
一封、一封，如命运之琴音
我为妻子的一杯热茶而流泪
在感情被流放的日子里
是她的小手掠过我灵魂的上空
此刻
在子夜的钟声里我看到的是一只委屈的眼睛

是的，为这一时刻而流泪是值得的
但我的泪水已不是液体，我们眼睛
也不再是生理学的名词
只要这个时刻光一样穿透石头般的城市
　无限延伸
我全部的生命将凝固在这里，变成盐粒。
我为今天而流泪
为人类于困扰之中犹存的那些东西而流泪
这是一种幸福，真正的幸福

凡有河流经过的地方都会有树木生长！

《为什么而流泪》 是一首深挚感人的诗。读这首诗，我们感到了一种人格的力量。歌德说过： “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 (《歌德谈话录》)。“为什么而流泪？” 这的确是个问题。力虹要说的是，对于人类的良心——诗人来讲，哪些眼泪是真正有价值的。
这首诗在平静的语调里，流淌着一脉浓重的忧患感、淳朴的平民意识。诗人一开始，就以平和的态度 (而非责难的、诘问的) 对前辈一些诗人的眼泪发出价值的怀疑。这些诗人常常为月亮而流泪，为神话里的英雄而流泪。这些泪不排除其合理性，但作为现代的诗人，总去伤花叹月，发些淡渺的思古幽情，欣赏那细到几乎没有的余音，是太可怜了太空洞了，这其中不排除某种对镜练泣的可能。接下来，诗人从正面抒发了他的情怀，他流泪的原因。“我不一样”,因为我不是 “幸福的人们”,“我是平民的后代”。“我” 过着艰辛的生活，“母亲在15瓦灯泡下为/我补袜子”,“用自行车载疲惫不堪的妻子下班回家” ……紧张而拮据的生活培养了平民坚强的性格，他们不会顾影自怜或无端地 “为赋新诗强说愁”,他们的泪腺是深深埋在心底的。但“我”也常常流泪，“常常为生活中的一丝温暖而流泪”,“为插过队的贫穷的山村而流泪”。诗人对普通的农民过着沉重的生活深深同情，人民在艰难的岁月里，将宝贵的一点烤红薯，“拯救了我饥饿的岁月/而她们却如朵朵瘦弱的野花/过早地凋落了”。这是一个正直而有使命感的诗人从生命深处流出的眼泪，因而是有最高价值的。诗人还为他的朋友而流泪，因为他们有才能却得不到施展，只能让这宝贵的素质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掉，这是痛心之泪、友情之泪。诗人还为“妻子的一杯热茶而流泪”,因为这是在他“感情被流放的日子里”最宝贵的鼓舞，最坚贞的体现。——是的，为这一切而流泪是高尚的、值得的。诗人坚信，“为人类于困挠之中犹存的那些东西而流泪/这是一种幸福，真正的幸福”,这样的眼泪就不是廉价的水滴，而是“全部的生命将凝固在这里，变成盐粒”!
这首诗有正义之气，有节操之骨。但诗人没有为了意旨的高尚，而在艺术上做出让步。他精心构筑了此诗的结构，像一棵树，有纷扬的枝叶，但又紧紧围绕着坚实的主干。这就形成一种强烈而连贯的情感力量，激动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