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东君》 |
释义 | 《东君》暾将出兮东方, 朝日即将升起东方, 照吾槛兮扶桑。① 从扶桑把我的栏杆照亮。 抚余马兮安驱, 我骑着马儿缓缓而行, 夜皎皎兮既明。 夜空已透露明亮的晨光。 驾龙辀兮乘雷, 我驾起龙车、乘上疾雷, 载云旗兮委蛇。 满车的云旗迎风招展。 长太息兮将上, 我将上高天又长声叹息, 心低徊兮顾怀。 心思徘徊充满依恋。 羌声色兮娱人, 怎奈祭坛的声色迷人, 观者憺兮忘归。② 观看的都乐得安然忘返。 縆瑟兮交鼓,急张瑟弦,交相擂鼓, 萧钟兮瑶簴。③ 撞击洪钟,摇撼了钟架。 鸣䶵兮吹竽, 埙篪齐鸣、 竽笙猛吹, 思灵保兮贤姱。④ 迎神的灵巫美德无瑕。 翾飞兮翠曾, 身姿翩翩,如翠鸟展翅, 展诗兮会舞。⑤ 唱诗合舞何其优雅! 应律兮合节, 应和声律、谐调节拍, 灵之来兮蔽日。 神灵降临,如蔽天的云霞。 青云衣兮白霓裳, 穿着青云、白霓的衣裳, 举长矢兮射天狼。 我高举长箭,射击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⑥ 弯弓返身,一发即坠, 援北斗兮酌桂浆。 再痛饮北斗酌满的桂浆。 撰余辔兮高驰翔, 我紧攥马缰飞向高空, 杳冥冥兮以东行。 夜色茫茫中驰回东方。 【注】 《东君》所祭祀的,是照耀世界的光明之神——太阳神。 东西方均有关于太阳神的美丽神话。西方的太阳神,以古希腊神话的“阿波罗”最具丰采: 据说他主管白昼,兼营“预言”、“诗歌”、“艺术”和“医学”诸项业务。他驾着四匹生有双翼的神马,拉着喷射火花的金车,巡行在高天,英俊极了。中国的太阳神则有自己的特色: 他居住在东方 “旸谷”,栖息在数千丈高的 “扶桑”神树上。出巡的时候,便驾上六龙 (东方才有的神奇动物) ,乘坐雷车,冲天而起。其非凡气势和豪迈潇洒的风度,恐怕连年轻的 “阿波罗”,都会钦羡万分哩。本篇所祭祀的,正是这位伟大的东方日神。 不过,祭日神,首先还得巫者去邀迎。此诗开场,从晨光熹微中传来的,就是巫者启程迎日的歌唱: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滚滚红日尚未升天,灿烂的霞光已在扶桑树巅喷薄。打扮成东君模样的主巫,正驱马徐行迎神路上——那当然不是寻常的 “抚马安驱”,而是御马凌空、驰向皎洁夜幕的夭矫剪影。 然后才是东君升天的豪迈之歌: “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这行色有多壮丽: 光芒熠耀的太阳神,猛然催动驾车的六龙; 车轮便挟着巨雷之音隆隆疾转。满车的云霞飘飘扬扬,那全是色彩缤纷的旗仗,簇拥着东君冲天而起。被称为 “众心之心”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也曾描绘过“阿波罗”的启行: 着力处全在波滔和霞光的渲染,境界美丽而开阔,但用了 “攀登”、“步履”这类平凡字眼。屈原的描绘,以声震万里的雷车和涌腾千重的云旗烘托,顿使东君的出场,增添了豪气和壮色。 精妙的不仅在此。当东君乘雷冲天,读者期待着即将是凌空万里的奔行时,诗人却笔势一转,抒写神灵的微妙的心理了:“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这位给人间带来无限光明的六神,竟也有小儿女恋家之态,已到升天巡行的时候,还叹息着眷顾自己的居室呢! 这两句诙谐的自白,一下将日神与世人的距离拉近,使他在庄严可敬中,忽又显得平易可亲,带有了这样多的“人情味”。难怪祭祀的人们急盼着他赶快降临了。“縆瑟兮交鼓”以下八句,即以急管繁絃之音,抒写了人们接迎神灵降临的景象。在鼓、瑟交作、洪钟震簴之中,更伴以美丽巫女的轻歌曼舞。这“娱人”的声色究竟有多大吸引力,“灵之来兮蔽日”一句,正透露了消息: 东君已完全被祭神歌乐所征服,急率着属神、旗仗,纷纷扬扬飞降而下,竟把天空都遮蔽了。 这样说来,诗人笔下的日神,竟是位贪恋声色之神了?不。东君也自有他的英雄性格。本诗最后一节,正以丰富的想象,展现了这位太阳神为民除害的豪侠之举。他接受了世人的祭享之礼,便倚天而立,“举长矢兮射天狼”,向专主“侵掠”的罪恶之神一天狼,发出了挑战。只见他弓开满月,返身一射,天狼便化为一片碎光四散而坠。而高高屹立的他,则“青云衣兮白霓裳”,衣袂飘飘、从容不迫,于神勇之中又显得何其潇洒! 东君射罢天狼,便又端起北斗,斟满芬芳的桂浆,放怀痛饮起来一依然是豪放不羁的英雄本色。直到夜色茫茫,才又整辔驱车,跃上高天,向东方驰去。有趣的是,雪莱在《阿波罗之歌》中,也有一段“射箭”功业的描述: 雪莱运用的是直接倾诉的写法,使用了太多的伦理观念 (如“欺诈”、“正直”等)。屈原则不同,他借助的是丰富的想象: 西宫中有天狼星,据战国占星家的说法,它居于“秦之分野”,是“侵掠”的象征; 在它的东南,恰好又有“弧矢九星”。诗人因此想象,连日神东君也了解楚人的“报秦之心”,因此自告奋勇,力挽弧矢九星,为之一举而射落“天狼”。北斗七星,状似斗杓;东升的月亮,传说其中又有桂树。诗人由此又引发了“援北斗兮酌桂浆”的浪漫奇思。所有这一切,融汇在一起,便造出了一位带有浓厚南方色彩的太阳神形象: 他既怀居室,又爱美人,当着为民除害之际,则又剑歌慷慨、神勇豪爽。司马迁谈到楚人之俗,称“西楚”之民,“其俗剽轻,易发怒”; “徐、僮、取虑”一带,“矜己诺”;“东楚”之俗也与此相同 (《货殖列传》) 。读者可以看出,屈原笔下的太阳神,不正就是放浪不羁 (“剽轻”) 而又热情豪侠 (“矜己诺”)的楚民族的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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