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四块玉(旧酒投)

关汉卿

闲适

旧酒投^①,新醅泼^②,老瓦盆^③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南亩耕^④,东山卧^⑤,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注释】①投：即酘，用过滤后的酒糟再度酿造的酒。②醅泼：新酿的、未经过滤的酒。泼即酦。③老瓦盆：指陈旧粗劣的陶制酒器。④南亩耕：取诸葛亮《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之意，或说取陶渊明《归园田居》“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⑤东山卧：东晋谢安曾隐居东山，后入朝为相。后人常用“东山高卧”形容隐士形迹。与“南亩耕”均取隐居意。
【鉴赏】关汉卿【南吕·四块玉】《闲适》共四首，表现耽于闲适生活的人生态度。这里所选为第二首和第四首。
第二首写与友邻诗酒饮宴的场景。与友人诗酒饮宴是古典诗歌常见的表现内容。譬如，孟浩然有《过故人庄》诗，写重阳佳节应田家故人之邀，“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杜甫有《客至》诗，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客人来访，自己喜备薄味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孟浩然、杜甫都是通过与友人饮宴场景表现各自的闲逸生活，同时，闲逸中透出诗人的雅致。具体些说，不论与田家故人把酒、还是与邻翁对饮，对于诗人而言，都是生活之余的闲情逸致，是对自己心灵的暂时安顿与调适，绝不是生命的常态；因为他们的时代，生命属于理想与抱负。关汉卿生活的时代，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元代长期不行科举，读书人失去进身之阶，与唐、宋、金时相比，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已是天壤之别。许多读书人沦落社会底层，不得不在勾栏瓦舍中求生存。关汉卿就是这样一位曲作家。既如此，与“山僧野叟”的诗酒吟和，就不再是读书人生活之余的闲情逸致，而是本然的生活。
关汉卿在这首小令里就用质朴的文字呈现了这样的场景：在一个明丽的日子里，自己同山僧野叟相邀，大家各自拿来旧酒新醅，对出菜蔬鸡鹅，乐呵呵围着老瓦盆，推杯换盏，你吟我和，闲适快活。曲中展现的是一幅率性、淳朴、和美的乡间生活图景，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你争我斗，更不会有尔虞我诈。只从这首小令看起来，关汉卿的生活真是闲适。但实际上，处于他那样一个时代、那样的境遇中，真正闲适的生活，或者说真正持有一份闲适的心境是很难的。与第二首形成对照，第四首里就显露出作者在看似闲适的表面，实际上有着人生的许多无奈在里面。小令先用“南亩耕”“东山卧”这两个典故表现隐居的生活和志向。他为何要选择“南亩耕”“东山卧”这样的生活？ 是本来如此么？ 甘愿如此么？ 显然不是，是因为“世态人情经历多”了，对世间的种种不公不平有了清醒的认知。从《窦娥冤》等杂剧里，我们可以看到关汉卿对社会上恃强凌弱、颠倒黑白、错勘贤愚的强烈不满，在剧中，他也可以用自己的笔让恶人最终受到了惩罚，使好人最终得到了好报。但现实社会里，并不以贤愚论人，也不以黑白论事，而是凭强弱相争。“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既有对无力改变贤愚颠倒之现实的无奈，也有作者的傲岸与倔强在内。由此，“闲适”并非真的“闲适”,“争甚么”也并非真的“与世无争”,他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对社会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