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碑》

曾巩

碑文老势信可爱，碑意小缺谁能镌。

已推心胆破奸宄，安用笔墨传神仙？

曾巩(1019—1083)，北宋散文家。字子固，南丰(今属江西)人。嘉祐进士，尝奉召编校史馆书籍，官至中书舍人。曾为王安石所推许。散文风格平易，旧时列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元丰类稿》。 《颜碑》是其《游麻姑山九首》中的一首。

麻姑山，在抚州南城县(今江西南城县)，山有麻姑石坛。唐代大书家颜真卿撰文并书写的《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碑(简称《麻姑仙坛记》)即在此。该碑正书，大历六年(771)立，为颜真卿后期大楷的典范之作，字径一寸五左右，闳伟雄秀，它突出地体现了颜书屋漏痕、折钗股、蚕头燕尾的独特风采，在艺术上达到了高度成熟的境界。又有小字本《麻姑仙坛记》，据宋赵明诚《金石录》载，传为一学佛者所书。曾巩所咏，当为《大字麻姑仙坛记》。该碑曾因遭雷火而毁失，故流传拓本不多。元建昌府知府梁伯达重刻，亦罕见传本。

“碑文老势信可爱，碑意小缺谁能镌。”曾巩这首诗，首先抓住颜碑书势的“老”而加以赞颂。

在中国书学批评史上， “老”是一个价值极高的品格。南朝宋书法家虞和《论书表》就说：“羲之书，在始未有奇殊……迨其末年，乃造其极。”在唐代，孙过庭《书谱》更极力推崇，一则说， “思则老而逾妙”;二则说，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三则说， “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窦蒙《述书赋语例字格》也标举“老”字，并释曰：“无心自达曰老。”

在宋代，曾巩特喜用“老”作为批评标准来品书。他的散文代表作《墨池记》着重指出：“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这一名篇的主题，一方面来自虞和、孙过庭以及王羲之书，另一方面，又强调了后天学力的重要作用，这是对“老”的内涵所作的十分重要而可贵的补充。另外，曾巩在《瑯玡泉石篆》诗中评赞李阳冰的篆书，也说：“高文老笔又所爱”。在本诗中，他又以老势可爱来品评楷书《麻姑仙坛记》，这实际上也是赞美了它那苍劲高妙的艺术风格及其所体现的数十年的深厚功力。事实上，这一名碑正是颜真卿六十三岁时所书，可谓老而弥雄，极宽舒博大之风。但是，曾巩感到遗憾的是，由于剥泐而“碑意小缺”，无人能再加以镌刻。

“已推心胆破奸宄”。推，推许，赞许。奸宄，邪恶作乱之人。《书·舜典》： “寇贼奸宄。”曾巩的这句诗，旨在以“书如其人”的古训，推许颜真卿的伟大人格。

颜真卿(709—785)，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碑刻除《麻姑仙坛记》外，还有《多宝塔碑》、 《颜勤礼碑》、 《颜家庙碑》等多种，端庄雄伟，气势开张，人称“颜体”。行书有《争坐位帖》。书迹有《自书告身》、 《祭侄文稿》。他又是唐大臣，开元进士，任殿中侍御史，因被杨国忠排斥，出为平原(今属山东)太守，人称颜平原。安禄山叛乱，他联络从兄杲卿起兵抵抗，附近十七郡响应，被推为盟主，合兵二十万，使禄山不敢急攻潼关。后入京，历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世称颜尚书、颜太师、颜鲁公。 德宗时，李希烈叛乱，他被派往劝说。在严重的威胁面前，他临危不惧，屡斥逆贼，自作墓志，准备一死，后秉节就义。

对于颜真卿的高风正气，宋朱长文《续书断》写道：

呜呼，鲁公可谓忠烈之臣也！而不居庙堂宰天下，唐中叶卒多故而不克兴，惜哉！其发于笔翰，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扬子云(扬雄)以书为心画，于鲁公信矣！

这是从颜真卿的人品赞美到颜真卿的书品。曾巩论书诗中对颜真卿的赞颂，则是先由颜碑的老势可爱，然后进而推崇其人格：以忠心赤胆和气壮山河之举，一次次击破或惊破奸佞逆贼的阴谋。曾巩认为，这已足够名垂史册、流芳百世了， “安用笔墨传神仙”呢？神仙，指麻姑这位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女仙，据说她曾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笔墨，即书法，此指《麻姑仙坛记》。诗的末句，不但起到了篇末点题的作用，而且是说，颜真卿不必借助书法和传神仙之事，他的人格功业早已永传不朽了。这种映衬和反问的艺术，也是自然平易而又含义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