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骚体 |
释义 | 骚体按 《楚辞》者,《诗》之变也。《诗》 无楚风,然江汉之间,皆为楚地,自文王化行南国,《汉广》、《江有汜》诸诗列于“二南”,乃居十五国风之先,是《诗》虽无楚风,而实为《风》 首也。《风》《雅》既亡,乃有楚狂 《凤兮》、孺子 《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夫楚声固以萌蘖于此矣。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并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故宋宋祁有云:“《离骚》为辞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信哉斯言也! 骚赋虽有韵之言,其于诗文,自是竹之与草木,鱼之与鸟兽,别为一类,不可偏属。骚辞所以总杂重复、兴寄不一者,大抵忠臣怨夫,恻怛深至,不暇致诠,亦故乱其叙,使同声者自寻,修隙者难摘耳。今若明白条易,便乖厥体。 四言典则雅淳,自是三代风范; 宏丽之端,实自 《离骚》发之。 纾回断续,骚之体也; 讽谕哀伤,骚之用也; 深远优柔,骚之格也。宏肆典丽,骚之词也。 昔人云: 诗文之有骚赋,犹草木有竹,禽兽有鱼,难以分属。然骚实歌行之祖,赋则比兴一端,要皆属诗近之。若荀卿《成相》、《云》、《礼》诸篇,名曰诗赋,虽谓之文可也。屈、宋诸篇,虽遒深闳肆,然语皆平典。至淮南《招隐》,叠用奇字,气象雄奥,风骨棱嶒,拟骚之作,古今莫迨,昭明独取此篇当矣。 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 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钜为工。 骚盛于楚,衰于汉,而亡于魏; 赋盛于汉,衰于魏,而亡于唐。……求骚于汉之世,其《招隐》乎? 求赋于魏之后,其《三都》乎? 凡读骚辞,得其深永之妙,一倡三叹,而不能自已者,上也。得其窈冥恍惚,漫衍无穷,可喜可愕者,次也。得其金石宫商之声,琅琅出诸喉吻,而有遗音者,又次也。否则,但如嚼蜡耳。 屈原《离骚》,本千古辞赋之宗,而后人摹仿盗袭,不胜餍饫。太白 《鸣皋歌》虽本乎骚,而精采绝出,自是太白手笔。至《远别离》、《蜀道难》、《天姥吟》,则变幻恍惚,尽脱蹊径,实与屈子互相照映。 骚体有少歌,有倡,有乱。歌词未申,发其意为倡; 独倡无和,总篇终为乱。盖言之不足,故反复咏叹之也。汉人五言兴,而音节渐亡。至唐人律体兴,第用意于对偶平仄间,而意言同尽矣,求其余情动人,何有哉? 诗不缘于楚骚,无以穷风雅比兴之变,犹文不参之《庄子》,虽昌明博大,终乏神奇也。 汉之骚,皆赋也。唯淮南小山 《招隐士》,节短而音长,迥出常格,乃真骚也。武帝之《瓠子》、《秋风》,并是歌词,虽古调,终逊其峭劲。 唐代深于骚者,自青莲、昌黎、柳州、贞曜、昌谷而外,盖亦寥寥。后来坡、谷虽甚爱其文词,只供为文驱使,于骚人之旨,未见有合焉者,而音韵尤乖。甚矣骚之难也! 骚辞较肆于《诗》,此如“《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浮夸自有谨严意在。 “变风”“变雅”,变之正也; 《离骚》亦变之正也。“跪敷袵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屈子固不嫌自谓。 骚之抑遏蔽掩,盖有得于 《诗》《书》之隐约。自宋玉《九辩》 已不能继,以才颖渐露故也。 屈子以后之作,志之清峻,莫如贾生《惜誓》; 情之绵邈,莫如宋玉《悲秋》; 骨之奇劲,莫如淮南《招隐士》。 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相如得其文。……贾生之赋志胜才,相如之赋才胜志。贾、马以前,景差、宋玉已若以此分途,今观《大招》、《招魂》可辨。 建安名家之赋,气格遒上,意绪绵邈; 骚人清深,此种尚延一线。后世不问意格若何,但于辞上争辩,赋与骚始异道矣。 问楚辞、汉赋之别。曰: 楚辞按之而逾深,汉赋恢之而弥广。楚辞尚神理,汉赋尚事实。……楚辞,赋之乐; 汉赋,赋之礼。历代赋体,只须本此辨之。 言骚者取幽深,柳子厚谓“参之 《离骚》以致其幽,苏老泉谓“骚人之清深”是也。言赋者取显亮,王文考谓“物以赋显”,陆士衡谓“赋体物而浏亮”是也。然二者正须相用,乃见解人。 学骚与风有难易。风出于性灵者为多,故虽妇人女子无不可与; 骚则重以修能,娴于辞令,非学士大夫不能为也。赋出于骚,言典致博,既异家人之语,故虽宏达之士,未见数数有作,何论隘胸襟、乏闻见者乎? 范梈论李白乐府《远别离》篇曰:“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词义反复屈折行乎其间,实未尝断而乱也。”余谓此数语,可使学骚者得门而入,然又不得执形似以求之。 骚调以虚字为句腰,如之、于、以、其、而、乎、夫是也。腰上一字与句末一字平仄异为谐调,平仄同为拗调。如“帝高阳之苗裔兮”、“摄提贞于孟陬兮”,“之”、“于”二字为腰,“阳”、“贞”腰上字,“裔”、“陬”句末字,“阳”平“裔”仄为异,“贞”、“陬”皆平为同。《九歌》以“兮”字为句腰,腰上一字与句末一字,句调谐拗亦准此。如“吉日兮辰良”,“日”仄“良”平;“浴兰汤兮沐芳”,“汤”、“芳”皆平。 楚国屈原,则有《离骚》,其源盖出于《国风》,独取“兮”字句法,扩成一体。于时语言已变繁复,遂解散四言,句度及篇幅一切引长,极纵横恣肆之致,而为诗之变体焉。晚周以后,言赋者皆本《离骚》。……汉兴,贾谊、淮南所作,承骚之余韵,故皆谓之楚辞。司马长卿、杨子云诸作,则寖侈矣,然芳臭气泽,犹存仿佛。至东汉班固 《两都》、张衡《两京》出,而其体遂一变,盖变《离骚》之“兮”字句法,而成两两偶对,以短言代长言,易曼声为急节,遂为六朝俪体之先声。盖至是赋与骚离。“兮”字句体,虽犹相沿未绝,等于遗蜕。孟坚《幽通》、平子《思玄》,意已平直,不如其《京都》之宏丽。激切如王粲《登楼》,亦孑孑无骚意。此后唯潘岳诸赋用之稍多,则音节促数,比于自桧以下矣。宋齐以后,此体遂亦罕见。唐世李白,旷代逸才,其《鸣皋歌》仿骚体为之,钩辀格磔,与其五七言诗如出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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