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陆游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六十二岁的陆游在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市)闲居了五年之后，又被起用为严州(今浙江建德县)知事。这首诗就是他奉旨到京城临安觐见时，住在西湖边上的客舍里写的。

陆游才华出众，少有壮志，但仕途坎坷、很不得意。他年轻时本可凭着自己的学识，通过科举取得功名，却被奸相秦桧所黜落。后来虽由宋孝宗赵昚赐予进士出身，但并未改变其被排斥、遭弹劾的厄运。此次免职复出之前就已有过两次罢归，后一次竟在三山村里穹居了四年。几十年来的种种挫折，使诗人深切地体味到世路之崎岖，人情之淡薄，致使自己的用世之心也早已冷漠了，没有想到自己又会出来做官。这就是本诗首联所包含的内容。“骑马”表示做官，古代富贵人多骑马。那么，又是谁叫自己隐而复出的呢？这是明知而故问，把诗人淡泊于功名的心态反衬得更加深刻。

二、三联写诗人闲居小楼，无所事事，以听雨、写字、分茶来排遣情绪。“矮纸”即短纸，古人写字的纸多卷成筒子，有长有短，故只称矮而不说小。“闲”指消闲、空闲。因草书反要慢写，需有较充裕的时间。陆游常借草书来消除闲愁，其《草书歌》、《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后》等诗都表露过这种想法。“分茶”犹言品茶，将不同的茶叶捣碎了煎着喝，品评其优劣。茶末一煎，便上浮成沫如乳，且幻成图形，故称乳花，或简称“乳”。如婺州出产的举岩茶，“其片甚细，味极甘芳，煎如碧乳。”(《茶谱》)可见，分茶实是饮茗时的一种极富巧妙而又费时的技艺，故陆游谦称为“戏”，乃借以消遣而已。本来，雨过天晴，风光大好，正是诗人外出观赏，酝酿诗情之良机，但他却躲在小楼上凭窗写字、品茶，可见其心情之淡泊。

尾联是说自己虽旅居在外，饱受风尘之苦，但还来得及赶在清明前回到家里，故不必担心京城中的势利玷污了自己。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云：“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感叹西晋京城洛阳风尘太多，以致穿的白衣也变黑了，寓有恶浊的社会环境对人产生不良影响之意。陆游承此并生发之，把“风尘”喻为官场的腐败习俗，表明自己决不会被其同化而与之合流污世。这种深含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和愤懑之情，即是本诗的主题。

“小楼”两句，清新流转，颇有韵味，给人以美的享受。一夜春雨，彻夜听雨，诗人于此时此地必然会勾起对往事的种种回忆，虽不免有抑郁之情，但其基调还是安适闲逸的。一夜过去，春雨初收，晨光熹微，从幽深的小巷里传来了声俚调曼的卖花声，给人们带来了明媚春光的讯息，绘出了暮春时节江南城市的独特风貌。这和陈与义的“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春雨中”(《怀天经智老因访之》)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所刻画的意境则更为幽美深远，因而深为人们所喜爱。据说还传到宫廷中去，博得宋孝宗的赏识，在召见陆游时还特地关照他：“严陵，山水胜处，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宋史》本传)由是而益增其知名度，成为广泛传诵的千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