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

萨都刺

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只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

此诗所纪，乃争夺皇位继承权而发生于宗室的骨肉相残的时事。“盖泰定帝崩于上都，文宗自江陵入据大都，而兄周王远在沙漠，乃权摄位而遣使迎之，下诏四方云：‘谨俟大兄之至，以遂固让之心。’及周王至，迎见于上都欢宴，一夕暴卒。复下诏曰：‘夫何相见之顷，宫车弗驾。加谥明宗。’文宗遂即真。”(《元诗纪事》引《归田诗话》)这种皇室手足自相残杀的事，历代都有，汉代就有童谣讽文帝弑淮南王：“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元文宗谋位杀兄，还想掩天下耳目。诗人萨都刺则出以古代良史之勇气，写下了这首《记事》坐实的罪名。无论取材还是据事直书的手法，都使得这首诗成为历代七律中别具一格的作品。
“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两句写泰定帝崩后，文宗抢班摄政，而遣使迎归其兄周王的情事。“会二龙”三字就暗示了一场权力之争的不可避免。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是极权主义的信条。这场双龙会中，一真一假，而假者先入，真者反敛手如宾，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于是周王在欢宴中不明不白地暴死，演出了一个轻信者的悲剧。汉时民谣所唱过的“兄弟二人不相容”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翻版。“周氏兄弟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妙在以“周”对“汉”,十分妥贴自然，而又融入民谣成句，故语似拙而实工。
“只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文宗事先诏告天下，说是待大兄之至，必以位固让。国人都以为泰伯“三以天下让”的至德(《论语·泰伯》)又将出现人间；殊不知周王一到就丧命，“何相见之顷”,只落下名义上的帝王谥号。这真是一大讽刺。于是天下人皆有一种受了愚弄的感觉。“只知”“岂料”的勾勒字，就写出了诗人的受骗感和愤慨。他想到文宗与周王同是武宗之子，情同手足，为什么反不如民间的兄弟的亲爱。皇权能泯灭人性也若此！“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这“世间骨肉”,有所特指，正如“兄弟二人不相容”有所特指一样。“可相逢”是反诘语气，意谓骨肉成仇矣，岂可相逢哉！(俗话有“狭路相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今于兄弟见之，可悲。)
萨都刺《记事》所揭发的文宗图贴睦尔篡位杀兄一事，为正史所不载，故被称为诗史。而这首七律在作风上，由于吸取古代民谣的手法和精神，使得它与唐宋律诗一般风格有所不同。这反而比作者那写景抒情的七律更引人注目，更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