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祭文赏析·《祭母文》(师克强) |
释义 | 祭文赏析·《祭母文》(师克强)祭文赏析·《祭母文》(师克强) 母亲是躺在我的怀中离开人世的。公元2004年7月18日 (农历六月初二),慈母因病医治无效,在靖远家中不幸仙逝。
当时母亲独居空落落的一座大院,每至夜晚,为了驱除心中无限的凄苦,也为了给自己壮胆,本来睡觉时很怕光的母亲在老屋内同时点燃四五支蜡烛。有一天傍晚我从兰州赶回家中探望母亲时,在闪烁的烛光中,母亲的苦泪像烛泪一样弥漫了整个脸,也侵蚀了我欲碎的心。 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母亲摔断右股骨后,我赶赴靖远并及时请我的同学、县医院骨科大夫焦维贤在家中为她做了牵引术。其后,我请了半个月假,在家中与姐姐、哥哥一道守护母亲。但每天望着疗效甚微的母亲痛苦不堪的情形,我忧心如焚。回兰州后,我又为母亲写了一首诗《悯断骨老母》:< br>耄耋老母溘罹险,伤筋断骨须臾间。 母亲生前,我仅为她老人家写过以上两首诗。而仅此两首,还和苦与泪紧紧联系在一起。如今再读这笨拙的诗句时,我不禁泪流满面…… 哦,我可敬可佩、可叹可怜的老母,您一生有太多的不幸和太多的无奈。 母亲10岁时(公元1934年),满腹经纶、儒雅和善的外祖父因患肝硬化匆匆离开人世,身后撇下无依无靠的外祖母及5个尚未成年的女儿。从此,母亲姐妹5人,在坚强刚毅的外祖母谆谆教诲和艰辛抚育下,经历了无数苦难后都长大成人。外祖父去世后,外祖母及母亲姐妹5人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仅靠家中一间残破的磨坊和外祖母精巧绝伦的裁缝手艺养家糊口。当时,贵为西北著名的陈老夫子长女的外祖母,尽管自己是文盲,但她绝不让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样没文化,她省吃俭用,硬是供母亲和五姨上县城中当时最文明的学校——女子小学。后来,母亲能上靖远师范师训班,毕业后能在乌兰小学任教,其中绝对有外祖母很大的功劳。可母亲的确是不幸的,她在乌兰小学任教不满两年,终因身体多病和家庭负担太重而离开了她热爱的教师岗位。从此,她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宽严相济,长达半个多世纪! 在母亲的追悼会上,当年乌兰小学的一位学生向我讲了许多母亲诲人不倦的故事。母亲刚到乌兰小学时,校长牛国祯先生为了锤炼她,特别为她安排了全校最乱、最差的一个班让她带班主任。母亲为转化这个班的面貌,可谓费尽了心机。上课时,一只麻雀不慎误入教室。霎时教室内一哄而起,几位学生脱掉上衣扑打麻雀,全然不顾讲台上的母亲。母亲并不去呵斥学生,只是巧妙地将麻雀放出教室后,又经过一番循循善诱,学生们躁动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下来。下午自习课,母亲去教室检查,发现有七八个男学生不见踪影。一问别的同学,才知道这七八个顽童去学校隔壁的老乡家玩一种叫“驴臭工”的游戏。母亲来到现场后,不但没有驱赶他们,反而以欣赏的目光和赞许的口气夸奖他们一番。当学生们面露赧颜地低下头时,母亲才开始充满爱意地带着他们返回教室。至今,母亲许多年逾六旬的老学生都已从教育岗位上退休,但提到当年母亲对他们的教导时,仍溢于言表、情不自禁、交口称赞。 “文革”中,父亲蒙难,一夜之间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其后不久被关进牛棚。母亲自然而然成了“历史反革命”的家属,我们成了响当当的“狗崽子”。从此,一个家庭的悲剧拉开了帷幕。 1969年,是父亲在牛棚中备受煎熬的痛苦岁月,母亲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可房漏偏逢连阴雨,正是这一年春寒料峭时节,含辛茹苦,抚育儿孙大半辈子的外祖母溘然长逝。在此之前,母亲每天除殚精竭虑服侍外祖母外,还要担忧远在异乡的父亲的命运,身心交瘁、度日如年。外祖母去世时,只有母亲和一位寡居的表嫂在老人身边,生离死别的剧痛像蛊毒一样折磨着两位孤苦无依的女人。母亲多么希望此刻父亲能突然出现,给她破碎的心灵一丝慰藉。可她哪知道,此时此刻,父亲胸前正挂着一面书有“历史反革命”字样的大牌子,在定西的大街小巷中彳亍而行,遭受游街批斗。 历史往往和黔首布衣开玩笑,而历史老人怎知仅赖皇天后土庇佑的黎民百姓何曾能承受起这绝不轻松的玩笑。历史像过眼烟云一般逝去了,而烙在历史事件受害者心中惨痛的印记却永远不会磨灭。常言说历史是一面镜子,我要说,历史有时是一柄匕首! 父亲异乡蒙难,母亲家乡垂泪。但母亲毕竟是刚毅的,她很快从生活的阴霾中硬挤出来,并引领她的子女逐渐走向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谁又知道,从阴云密布到阳光灿烂恰似由炼狱至天堂。其中的苦和泪,非亲历者永远不会理解,甚至误以为天方夜谭。我这里不想赘述“文革”那场历史灾难给母亲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我只需略叙它给母亲留下的精神创伤。 因为父亲是历史反革命,所以终日心惊胆战的母亲把家中一切与“历史”有关的东西都视为不祥之物。于是,祖父早年保定军校的毕业证、父亲在傅作义将军麾下任上尉军衔的委任状,甚至祖父的桃木神主都被母亲付之一炬。多年以后,当世人纷纷追逐“历史”的光环时,头脑异常清醒的母亲对自己“文革”中的“蠢行”痛悔不已。母亲的痛悔,并非芸芸众生捧着历史的金碗吃着眼前的糟糠式的矫情,而是切切实实地对逝去的亲性追悔莫及。可谁又能知晓母亲的苦衷?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氛围中,如果母亲不那样做,不知会为父亲和我们子女带来多少灾难。宁可负了亡人,也不能害了后人,母亲的人生哲学无疑是正确的,正如诗圣杜甫诗云:“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又像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含泪的微笑”在晦暗的日子里让母亲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正是由于心中有一种渴求尽快改变命运的希望,母亲才在特殊时期对子女进行了特殊的教育。我上小学时,母亲每天送我上学前必须叮嘱的话是:“好好念书,在学校千万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尤其是关于政治方面的话;娃娃,你一定要记牢:言多必有失,祸从口出! ” 多年来,我谨尊母命,在公众场合从来不乱臧否人生、贬扬社会,夸夸其谈、言过其实的人我也从不交往。因之,处事谨慎,办事稳妥成了我为人的准则。或许我与生俱来缺乏创造力,或许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宏论、震聋聩。但我固执地认为,人有时应该像轿车一样,噪音越小越好,跑起来越平稳越好。或许人们会指责我的人生哲学是丑陋的,但我庆幸我拥有这“丑陋”,这“丑陋”是母亲给我的传家宝。 母亲“含泪的微笑”还体现在对子女的哺育上。 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无暇顾及儿女,养育子女的重担只有母亲承担。母亲身为家庭妇女,没有任何经济收入,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维持一家8口人的生活,困窘状况可想而知。为了减轻生活压力,母亲先后把大姐、二姐、三姐、哥哥送到外祖母家,由外祖母抚养。其中大姐和三姐在外祖母家度过了整个小学、中学时光,我戏称之为“常驻联合国代表”。当时,外祖母还抚养着三姨的几个孩子,老人家仅靠三表侄寄的为数有限的生活费和母亲接济的可怜的几个钱艰难度日,但外祖母仍挺直脊梁,擦干眼泪,把一个个外孙抚养成人。几十年后,当我们姊妹回首往事时,开始还对母亲当年的举动不理解,可后来细细一想,母亲的用心何其良苦:让寡居多年的母亲膝下常围绕着天真烂漫的童声,给老人家孤寂的晚年生活添上一笔彩霞。同时,儿女离开父亲的恩宠,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中锻炼,这无疑是儿女人生中最大的收益。后来,我们姊妹无论遭遇任何艰难困苦,都能砺志互勉、自强不息,全赖当年母亲和外祖母的一片苦心。 我虽没有驻过“联合国”,但母亲也为我提供了锤炼个性的机会。小学四、五年级,初一第一学期,近3年时间,母亲去定西父亲处养病,只留我一人在家。那时,四姐和哥哥均在离城数十里的乡下插队,没有工夫照顾我。我一人独守着连院门也没有的一座大院子,每天除去学校读书外,还要自己做饭、洗衣服、拾掇家中的房间,往往整得满头大汗,忙得不亦乐乎。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年年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生”,少先队大队长、学生会副主席、优秀学生干部等头衔和荣誉纷至沓来、应接不暇。这一时期,我懦弱怕事的性格逐渐改变了,坚强柔韧的个性日渐显露。甚至我还学“坏”了,开始跟着邻里顽皮的孩子偷附近一家工厂地里种的蔬菜和瓜果,偷来果蔬饕餮一番后,还大言不惭地美其名曰:“偷瓜果不算贼,抓住挨两锤(拳)。” 农闲时节,当知青的哥哥从乡下回家探亲。我在哥哥带领下开始倒土坯,每天清晨起床和泥,晨曦初露时开始倒,到中午时分1000多块土坯已倒好。胡乱吃几口自己凑合的午饭后,我和哥哥倒头呼呼大睡。下午3点多,火辣辣的毒日头已把土坯晒柔干(半干半湿)了,我和哥哥迅速中止午休,有条不紊地码土坯。迟半个小时都不行,快干的或已干的土坯绝对码不起来,即便凑合着码起来,稍有外力撞击,便会倒塌,土坯就摔碎了。 3年时间,我和哥哥用业余时间倒了数万块土坯。家中所有的围墙,后来盖的西房,都是我和哥哥倒的土坯砌的墙。剩余的近万块土坯,我和哥哥卖给别人,小赚一笔,贴补家用。辛勤的劳动换来幸福的果实,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又一笔财富。 母亲生前生活清贫,一直居住在1972年盖的土坯房中。这处院落恐怕是靖远县城中目前最破旧的房屋之一,而晚年的母亲则和父亲一道在这里相濡以沫,平静而安详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日子。2002年,大姐看父母住在没有水暖的老宅中生活实在不方便,就在县城繁荣地段为父母购置了一套楼房,可母亲说啥也不搬去住。她的理由很执拗,甚至近乎荒唐:楼房内生活远不如老宅中方便,就连大小便都是在房子(卫生间)里进行,太脏了! 母亲始终不肯搬到楼房中住,大姐后来只好又卖了那套楼房。然而,老宅中生活确实不方便,就连最起码的自来水也没有。只有靠年近五旬的哥哥用架子车拉饮用水。哥哥拉水实在不容易,老宅地处县城南关一低洼地内,进老宅惟一一条能拉架子车的小巷坡陡且凹凸不平,每次哥哥拉着载重近400公斤的水车经过那段小巷时,全家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如今,我那早已头发斑白的老兄仍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老牛一般,拉一车沉重的水,在坎坷不平的小巷中艰难的前行…… 老宅中在2003年春节前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儿女们平常不在父母身边,很担忧二老。2003年春节后,哥哥请电信局的人特为家中安装了一部固定电话,我们才得以随时能在电话中问候父母、了解他们的健康状况。在此之前,母亲怕别人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忌讳电话尖利的铃声,多次反对家中安电话。这就和当年她反对往家中通自来水(害怕漏水泡塌老屋)一样,她老人家的固执往往让儿女无可奈何。 是的,数十年来,母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些许物质财富。但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是巨大的精神财富。我们常想:物质财富的匮乏是促使我们姊妹6人发愤图强的反作用力;可这力量,很大程度上又来自母亲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 拥有了这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们对人生的理解,对母亲的崇敬之情愈来愈深,就像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久,香味愈浓。 7月21日,母亲的追悼会在老宅中举行。1 500多名亲友和社会各界人士参加了追悼会。我们姊妹6人单位的领导、同事、朋友纷纷前来吊唁,并送了花圈、花篮、挽帐和挽联。在低沉肃穆的哀乐声中,中共白银区委副书记陈忪、靖远县副县长高财庭等6人为母亲的墓碑揭碑,高财庭宣读碑文。我于此并无半点炫耀之意,因为陈忪、财庭等政界人士,或年少时作为邻居的小孩备受母亲呵护关爱,或作为我的朋友多次聆听过母亲的谆谆教诲,他们都是怀着对母亲的无限敬仰之心前来吊唁的。更让我们感动的是,许多亲友、我们姊妹的同事在百忙中从外地赶赴靖远参加母亲的追悼会。尤其让我感动的是,远在宁夏中宁县的四姨的3个儿子携一个孙女,奉母命特来靖远悼念姨母。 中宁的大表兄蔡春阳亲自驾车,携二弟蔡春景、四弟蔡春明及春明的女儿蔡懿萍,风尘仆仆、驱车数百公里于追悼会当天赶至靖远。叔侄4人来不及洗去尘埃,即刻在灵堂前焚香燃纸(冥币)、跪拜叩首。是日下午,大表兄蔡春阳向我转达了四姨的叮嘱。本来年近九旬的四姨强烈要求大表兄带着她来参加母亲的追悼会,可大表兄考虑到老人家的健康状况,与其他的姊妹力劝了她。大表兄临行前,泪流满面的四姨一再叮嘱,母亲丧葬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给她拍成照片,尤其是母亲的遗容,一定要给她拍照!我劝大表兄不要拍母亲的遗容,大表兄和二表兄、四表兄决然地说:“我妈和六姨(母亲)一样固执,母命不能违呀! ” 骨肉亲情,姊妹连心。四姨自16岁嫁给中宁蔡家为媳后,不久就回了夫家老家中宁。一去就是30多年,直至1968年才返里探亲。当时家中的情景很凄凉,外祖母已风烛残年,父亲和外祖母膝下的三表侄史正先均在牛棚中遭罪。母亲一病不起,卧床苦度。在一片凄楚声中,四姨含泪匆匆结束了靖远之行。这一去,至今又近40年,四姨怎能不牵心逝去的妹妹。情切切、意殷殷的四姨还叮嘱儿子们,这次靖远之行除了尽心尽力参加母亲的葬礼外,必须去外祖母的故居、墓地并拍照,必须去东湾乡大坝村探望她惟一在世的妹妹(七姨)阎瑞梅(年幼时过继给了阎家)。三位表兄谨尊母命,老人家的叮嘱一一照办。 7月21日晚,母亲的“见灵”(遗体告别)仪式在低回的唢呐声中进行。老宅院中自南至北放了三张矮方桌,每张桌子间相距两米,第三张桌子距灵堂3米。见灵人的次序为邻里、亲友、儿女,形式是:两个人一组,分别在3个方桌两侧的两个桌角向灵堂的方向鞠躬、作揖3次后,再在3个方桌的间距中互相对拜、交叉换位后再拜祭;如此往复9个来回后,依次把茶水和酒、饭和菜、香和纸钱恭送至母亲灵前的供桌上,最后再把香和纸钱带到第一张方桌前焚香燃纸后再次跪拜。在所有见灵人中,我和哥哥是最后一组见灵者。其他的见灵者除了最后的焚香燃纸是跪着的,其他的拜祭全是站着进行的。而我和哥哥,作为孝子,必须跪着完成见灵的全过程。9个来回,近30米的行进距离,我和哥哥双膝跪地,以膝代足,一“步”一“步”艰难前行。老宅的院子是红块铺的,较为坚硬,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的我们由于体力不支而显得力不从心,膝盖中传出一阵阵钻心的疼,但我和哥哥神情肃穆、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见灵仪式。 当时已是午夜时分,一首凄婉的唢呐曲在老宅上空萦绕着,在场的100多名亲友望着艰难行进的我和哥哥,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后来,我看当时拍的录像,在场的亲友都流了泪,为母亲,也为我和哥哥。当我和哥哥最后一次分别抚摸着安卧在水晶棺中母亲的头和脚时,泪水像决堤的水一样霎时奔涌而出…… 凌晨2:00母亲“成棺”(入殓),蔡家的3位表兄在哥哥陪伴下,恭恭敬敬地为母亲的遗容拍了照。我不敢想象,当后来四姨看到妹妹的遗容照时,她老人家是何等的悲痛;我甚至不敢给蔡家表兄打电话询问有关情况,只是专门往中宁打电话向四姨请了安,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平安幸福。四姨则在电话那头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爸! ” 血浓于水,电话这头的我早已哽咽。 翌日安葬母亲。母亲生前的遗愿是不进祖茔,让哥哥和我给她另择一处墓地。我和哥哥尊嘱请风水先生为她选择的墓地在县城以西20多公里处的石板沟武家大滩的一条静谧灵秀的沟中。那里山势俊美,山上芳草萋萋,沟外一片开阔的冲积地上满目是绿油油的庄稼、树木。这样的环境,母亲入土为安矣。 送葬时,来了200多名亲友送别母亲。家乡风俗,盛有母亲的棺木,必须由8人抬。先从家中抬至3公里外的西门外,然后才能安置于灵车上运至墓地。而到墓地附近2公里处,由于灵车不能前行,众亲友抬着、护卫着母亲又得走2公里崎岖不平的山路。 旌幡飞舞、纸钱飘洒、哭声震天动地。灵车过黄河铁桥时,我手捧母亲的遗像对母亲说:“妈,要过黄河桥了,您老人家坐好! ”望着奔腾东去的河水,我的双眼又被泪水模糊了…… 往日笑声琅琅、妙语连珠的母亲像黄河水一样,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上午9:00,母亲遗体下葬。哥哥和一位亲戚为母亲“分经”(按经纬线摆正母亲遗体)后,缓缓地合上了厚重的棺盖……霎时,墓地所在的沟中焚烧的纸钱、花圈、各种纸制的祭品,随着袅袅青烟扶摇直上云霄,母亲的魂魄也随着这烟飞往另一个世界。 我们姊姐6人和在场的其他亲属在哀婉的唢呐声中痛哭流涕…… 母亲安葬后第三天,按家乡的风俗,我们姊妹6人,孙子、外孙子、姐夫以及数位亲友为母亲“全三”(为亡者墓冢培土,为亡者墓地用土垒一圈“围墙”,同时再次焚香烧纸、供奉祭品)。这一天,恰好是母亲殁后的“头七”(亡者殁后第7天叫“头七”,依次类第14天叫“二七”,第21天叫“三七”……七七四十九天,共“七七”,每逢“七”,都要为亡灵焚香拜祭。其中“五七”,由女儿到阎王殿十位阎罗之一的五阎王处烧“五七”纸,因为传说五阎王平生没女儿,所以“五七”必须由亡者的姑娘在五阎王处为亡灵烧纸。其中“七七”纸必须去亡者墓地烧,也是最隆重、最肃穆的一次祭奠活动。“七七”纸烧完后,对亡者的拜祭活动暂告一段落。直至100天后,儿孙们开始“换孝”。在此之前,行孝期间,家乡风俗,儿孙都不能去别人家拜访或做客。换孝的时间以前是3年,后来人们考虑到现代化的生活节奏太快,逐缩短为100天)。我们姊妹6人和其他亲友精心为母亲的墓冢填了许多土并洒水后培得光光溜溜;又精心地为母亲围了 “院墙”、洒了水,培齐整;然后我们又平整了母亲的“院落”。最后,我们摆好各式供品、燃着各式纸制祭品,向母亲墓冢三拜三叩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墓地…… 7月30日(农历六月十四)晚,我乘车从兰州赶往靖远,专程参加翌日举行的母亲“二七”祭奠。9时许,车经过石板沟时,一轮皎洁的明月当空高悬。在飞驰的昏暗的车中,当我借着月光望见安葬母亲的那条沟的入口时。仰望天空的明月,我不禁泪眼婆娑,口中遂喃喃道:“妈,今夜月色很美,您要是觉得寂寞,就出来看看月色吧。妈,我此刻也在看月色,您要是看见了明月,也就看到了我! ” 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会像我一样凝视溶溶的月色。 7月31日(农历六月十五)晚,当我静静地睡在母亲生前睡了几十年的炕上时,我周身顷刻笼罩了母亲那特有的种种熟悉的气息。我仿佛感觉到,母亲此刻就安详地躺在我身旁,我幸福地依偎着她,听她给我娓娓讲述那我听了无数次、但每次重听时仍觉得新鲜、亲切的古老的故事…… 8月1日(农历六月十六),整整一天,二姐、三姐、四姐、哥哥、我,一直在老宅中回忆着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早晨,姊妹们洗漱时,二姐说:“我早上一梳头,就想起了妈端坐在靠门的沙发上仔仔细细梳头的情景,好像妈现在仍坐在沙发上梳头呢!”下午,四姐洗手,二姐执着四姐的手说:“你的手最像妈的手。妈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都给妈洗好几遍手,妈手上的掌纹我都清清楚楚。”三姐对母亲生前的语言天赋记忆犹新。母亲病危时,三姐和二姐常给她擦洗身子。有时母亲极不耐烦,就对姊妹二人说:“颇烦死我了,洗这么净干啥,难道你们要抬着我去接见外宾吗? ”棺木做好后,母亲突然盯着三姐的眼睛问:“棺材做好了吗?”“做好了。”三姐回答。母亲又问:“那为啥还不把我往棺材里面装呢?”三姐哭笑不得。母亲病重后,二妈的姑娘师有仙一直伺候母亲。由于有仙姐耳聋,往往由于听不清母亲说的话而伺候不周母亲,母亲有天晚上背着有仙姐,对身边的二姐和三姐语重心长地说:“这个女人(指有仙姐)不寻常、不寻常! ”痛苦怛怛的母亲在病痛折磨得有气无力时,尚能清晰地说出《沙家浜》中刁德一评价阿庆嫂的话,其幽默和睿智由此足见一斑! 母亲早年苦练过毛笔书法,能写一笔颜、柳、欧兼善的道劲而隽秀的毛笔字。可惜我们姊妹手中今天连母亲写的一个毛笔字都没留下。万幸的是,我整理母亲遗物时,意外地翻捡到了母亲生前书就的几页钢笔字。那是母亲写在一本旧式日记本上的账薄。书写时间是1988年初,内容是母亲详细地记录我结婚时各项花费的账目。一笔一笔,非常清楚明了;甚至买一盒火柴,买一块香皂、一条毛巾的账,母亲都记得一清二楚,尽管是毫无文采的枯燥的文字,日记本上母亲那刚劲有力、娟秀生动的字迹仍呼之欲出、灵动飞扬。 我会永远珍藏母亲的这本硬笔书法手迹。 行文至此,我尽管拉杂了以上冗长而苍白的文字,并不是向九泉之下的母亲和尚在人世的老父表白,更不敢有半点表功之意。我只想向二老表达自己和其他姊妹们最诚挚的心意:母亲,我们永远爱您;父亲,我们永远爱您! 因为,没有您二老,就不会有我们姊妹6人,更不会有我们6人的今天! 知恩图报。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很多时候,人都在为别人努力地创造着一切,又忍受着一切,比如父母多年来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当我们经历了这次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后,我们深深理解了父母对儿女的爱。同时,均为人父母的我们姊妹6人也深感肩头责任重大:倾尽心血抚育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像我们一样无怨无悔地生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 我们可爱的孩子们:奶奶(姥姥)在天之灵会永远保佑你们,因为她像爱我们一样永远爱着你们! 父母亲大人,你们是我们心中永远高耸的丰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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