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贝雅特里齐死去》

《梦见贝雅特里齐死去》

但丁

我看到许多东西，十分可疑，

我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我似乎不知身居何处，只见

一些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街上行进：

有的眼泪汪汪，有的唉声叹气，

忧伤像万支箭矢把她们射穿。

这时，我似乎渐渐看见

太阳失色，星光出现，

星光和太阳一起悲哭。

飞翔的鸟儿从空中掉落，

大地震颤，一片萧索。

一个面无血色的人忽然出现，

他哑着嗓子说：“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的女郎死了，她是多么美丽。”

我抬起噙满泪水的眼睛，

看到吗哪雨水般地从天而降_①;

天使们身前驾起一片祥云，

他们高高升起，回到天庭，

众人在后发出“和散那”的音响_②。

我也跟随大家，表示崇敬。

这时爱情说：“我不再隐藏真情，

来吧，看看我们的女郎已在休息。”

这是一场梦还是事实——

他竟陪我去见我死去的女郎；

当我看到了她，向她张望，

只见女人们已给她盖上面纱一层。

她，谦卑地独自躺在那儿

似乎说：“我已得到安息。”

(钱鸿嘉 译)

【注释】 ①吗哪(manna)：以色列人在旷野中所食的天降之物。一作“玛纳”。 ②和散那(Osanna)：赞美上帝的用语。

【赏析】 按照传统说法，但丁的《新生》是一部自传性爱情诗集。但现在学者们对此不断提出疑问：贝雅特里齐是否真有其人？ 《新生》在多大程度上是写实的？《新生》中描述但丁9岁时见到贝雅特里齐，此后便苦苦寻找，在9年过后的9小时才又见到她和两名较年长的女子同行。只要联系到《神曲》中“三、九、十”等数字的象征用法，便可断定，这儿的“九”也只具象征意义。也许诗人确曾认识一个叫贝雅特里齐的姑娘，并暗中热恋过她，后来她出嫁了，诗人便在自己的想象中使她的形象得到升华，于是，爱情的冲动以及对象征意蕴的适求就共同熔就了他的《新生》。简单地认为诗人只是把贝雅特里齐理想化并不能充分显示这个形象的象征意义，而只有把她看作是一个象征形象(这并不意味着这形象身上的一切都具象征意义)时，我们才能理解诗人何以只用较抽象的概念来暗示她的丽质动人，何以不断引入爱神及其他女性的形象来完成他歌颂世俗爱情的主题，何以他如此热烈地歌颂世俗爱情而又只对贝雅特里齐采取纯精神恋爱的态度。

《梦见贝雅特里齐死去》完全可以当作一首纯粹的爱情诗来读，就是说，这首诗即使不考虑它的象征意义也同样是精妙的，其构思的新巧与比喻的大胆都令人拍手称绝。但如果从象征的角度分折，就会有更深刻的理解。诗人借一个梦来假想贝雅特里齐死后的情景，这情景分成了前后对照鲜明的两部分。诗的前半部分通过“披头散发的女人”、“太阳”、“星光”、“飞翔的鸟儿”等等意象的构造，给人一种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感觉。诗人首先不是写他自己，而是写人人都在悲伤，万物为之失色，甚至“飞翔的鸟儿从空中掉落，大地震颤.一片萧索”，这是以效果写形象的方法。当荷马在他的史诗《伊利昂记》中通过长老们的对话来突现海伦的美时，荷马直接追求的仅仅在于形象本身的效果，而这里但丁突现的是贝雅特里齐的死对于整个世界(而不是首先对于诗人自己)的效果。因此，虽然诗人写的是一个梦，但在诗人的构思中贝雅特里齐已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所有的人，属于所有的存在。就是说，贝雅特里齐在这里作为情人的形象已降到极为次要的地位，相反，她暗示与人的那些单纯的品质，以及其作为诗人精神寄托的情爱理想，却显示出重要的意义。当诗人知道贝雅特里齐死去的消息后，诗人不仅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悲痛，反而通过幻化世界构造一片和谐的气氛。即使诗人如何坚信他的情人死后会升天堂，如何认为情人的死是出于上帝的旨意，他也不能以此作为安慰而不为情人的猝死感到悲痛。而诗人却恰恰没有什么悲痛的表示；他只有崇敬，因为那女郎“得到安息”，同时也就获得永恒。不应该认为诗人的宗教观念妨碍了诗人情感的表达；诗人之所以要借用上帝、天使、爱神等，主要是为了赞美他所崇敬的那些品质：美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