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敦儒《水龙吟》

《水龙吟》

放船千里凌波去。^①略为吴山留顾。^②云屯水府，^③涛随神女，^④九江东注。^⑤北客翩然，^⑥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⑦巢由故友，^⑧南柯梦，遽如许。^⑨回首妖氛未扫，^⑩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¹¹⁾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¹²⁾但愁敲桂棹，⁽¹³⁾悲吟《梁父》，⁽¹⁴⁾泪流如雨。

【注释】 ①凌波：飞驰于波涛之上。②吴山：又名胥山，在

今杭州市城南。林逋《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此处也可理解为泛指吴地(今江南一带)之山。留顾：留恋、顾盼、停留。③水府：星名。《晋书·天文志上》：“东井西南四星曰水府，主水之官也。”④神女：指曹植《洛神赋》中“体迅飞凫，飘忽苦神，凌波微步”的女神宓妃。此时词人随浪涛颠簸前行，遂联想及之。⑤九江：众水汇流而成的大江。九：虚数，言其多。⑥北客：作者为洛阳人，如今流落江南，故称。⑦伊嵩旧隐：指作者南渡前在洛阳的隐居生活。伊：伊阙山，又名龙门山，在今洛阳市西南伊水西岸。因东与香山对峙如阙门，故云。嵩：嵩山，在今河南登封县北。⑧巢由：巢父、许由的合称。二人传说为上古唐尧时代的隐士。皇甫谧《高士传》卷上：“巢父者，尧时隐人也。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尧之让许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隐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此处借以比喻昔日与作者共同隐居的友人。⑨南柯梦；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谓淳于棼梦至槐安国，娶公主，做南柯太守，备极富贵。醒后方知是梦。遽如许：意指消逝得如此之快。⑩妖氛：不祥之气。此指喻侵宋的金邦。(11)尘昏白羽：宝箭蒙尘，喻有奇才而不被重用。白羽：白羽箭。(12)“铁锁横江”三句：三国时吴国获悉晋军来攻，用铁索横绝江面，阻挡晋船。后晋兵用火烧熔，铁索沉江，晋兵船只畅通无阻。铁锁横江，未能挽救吴国灭亡的命运。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山石头。”锦帆：指晋兵战舰兵船。孙郎：指吴主孙皓。晋军攻破金陵后，孙皓投降。此三句是作者对现实的讽谕。建炎二年(1128)冬，南宋有识之士上书建议加强江淮的防卫，而宰相黄潜善等以为有长江天险可以凭仗，毫不设防。朱敦儒优虑南宋会重蹈孙皓的覆辙。后高宗赵构果然仓皇南渡，江南也一度失守。(13)愁敲桂棹：敲着船桨以抒愁愤。桂棹：桂树做的船桨，代指船。苏轼《前赤壁赋》：“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泝流光。”(14)梁父：即乐府古曲《梁父吟》。《三国志·诸葛亮传》载诸葛亮好为《梁父吟》。李白有抒发愤怒不平的长诗《梁甫吟》。

【译文】 我乘船沿江向千里外的南方飘去。一时对吴地青山不禁留顾。天上乌云在水府星周围屯聚，江中小船随波飘荡如神女回溯。条条江水一往无前地向东海流注。扁舟在浪尖上如鸟轻驰，南来的我心思沉重似铅铸。壮志未酬，年华如水人将迟暮。回想升平时在洛阳的隐居生活，与巢父、许由般的知友遨游名山，看今朝真好似南柯梦，世事沧桑多变故。

北望烽火连天，侵略者的气焰未扫灭，问人间救世的英雄今能在何处施展用武？我身怀奇谋想报国，却请缨无路，雪亮的白羽箭也早已蒙上了尘土。敌船冲风破浪好猖狂，纵使用铁索封江面，也难免似东吴的孙皓成俘虏。敲击桂桨以发泄忧愁，吟诵《梁父》以抒悲愤，还禁不住泪下如雨。

(汤俊峰译)

【总案】 身历战乱，词人有说不完的痛苦忧愁。他想把此时此地多种复杂的人生感受全部浓缩进这首词中。此时他有对南国水乡的陌生感和远离故土的飘泊感；当年隐居于伊嵩，与“旧友”时相往还，而今独自流浪他乡，没有知音，沉重的孤独感难以排遣；流落飘泊，年华老大，又生出生命的易逝感、迫促感；世事浮云，昔日赤县神州，与胜友流连逍遥，转瞬间神州沉陆，独自个飘零挣扎于炮火硝烟中，又引发对人生命运、对历史社会不可把握的虚幻感；妖氛未扫，需英雄出世，而我本是有奇谋可报国的英雄却被压抑不用，怀才不遇感与压抑感又油然而生；朝廷不思备战，以为有长江天险可恃，却不思当年东吴孙皓的教训，现实的危机感又笼罩心头。此词容纳着丰富复杂的情思，表现出战乱时代志士们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