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之战

【说明】
《通鉴》 卷六十三记载了官渡之战。
官渡之战，是东汉末年打汉皇朝旗号的曹操与称霸一方的袁绍进行的一场大战。
东汉末年，自黄巾大起义被镇压之后，宦官与外戚的矛盾，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纵横交叉，异常复杂。凉州军阀董卓、世家大族袁绍等纷纷逞强，宦官外戚虽然大为削弱，但腐朽的东汉皇朝一蹶不振，大权日渐旁落。自从董卓兵入洛阳 (189),大肆淫威，任意废立，残暴专横，迁都长安(190),焚掠洛阳 (191),使得东汉皇朝名存实亡。各地州郡官吏及豪强地主，纷纷占据地盘，称霸一方，形成了大小不等的割据势力。各个地方势力之间，尔虞我诈，相互兼并，地方势力与汉朝中央之间，貌合神离，兵戈交加，几乎年年战争，混战不休。逐渐形成几支较大的地方割据势力： 河北袁绍，兖豫曹操，徐州吕布，扬州袁术，江东孙策，荆州刘表，幽州公孙瓒，南阳张绣，以及关中马腾、韩遂，辽东公孙度，益州刘焉。
在混战和兼并中，曹操和袁绍两大集团逐渐壮大起来。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 的大门阀，是当时大官僚地主的代表人物。曾任西园新军的中军校尉。在反董卓时，被各地方势力推为盟主(190)。是后，威逼韩馥让出冀州，东攻青州，西击黑山农民军，占领了青州和并州。建安四年 (199)击垮公孙瓒，又占领了幽州，从而拥有黄河以北幽、冀、青、并四州之地，拥兵几十万。在地广人众又有粮食的条件下，袁绍企图跨过黄河，击败曹操，夺取汉朝统治权。
曹操在参加镇压黄巾起义军 (184)之后，提拔为西园新军的典军校尉。在参加反董卓(190)之后，又镇压黄巾军余部，为东郡太守，又为兖州牧，迫降黄巾军三十万人，收容百余万口，选其精锐为青州兵之后，声势壮大，进入豫州，将汉献帝挟持到许县， 任大将军， 从此“挟天子而令诸侯”,以钟为司隶校尉， 持节督关中诸军 (197),消灭盘据徐州的吕布(198),再消灭称帝于寿春的袁术(199),取得了原为张杨地盘的河内郡，控制了东自兖州， 西至关中， 黄河以南， 淮、 汉以北的广大地区。 正欲手统一，征讨袁绍、刘表等割据势力。
建安四年 (199)六月，袁绍选精兵十万，战马万匹，企图南进。当时袁军内部意见不一，郭图、审配主张立即攻，崔琰以为不可攻，沮授主张先作准备而后攻。急于成事的袁绍采纳郭图、审配的意见，决定立即发兵。并派人联络张绣、刘表以及刘备，结果只争取到刘备，最后还是走了。曹操闻知袁绍出兵，同谋士荀或 一起分析了敌我情况，决定抗击袁军，开展了一系列准备工作： 命臧霸率兵入青州，于东面牵制袁军； 令于禁屯守延津，声援白马， 以拒袁军渡河， 以主力固守宫渡， 以逸待劳； 争取凉州势力的支持； 派卫觊镇抚关中，稳定西侧；争取刘表中立，礼待张绣； 又进击刘备，迫降了关羽，以清背后之患； 还注意缓征调。
袁绍在曹操东击刘备之时，不采纳田丰的乘机“袭其后”的建议，失去进攻的良机； 而在曹操回至官渡后，又不听田丰“以久持之”的建议，而急于进攻。建安五年 (200)春，袁绍派颜良进围白马，曹操采纳荀攸之策，声西击东，引兵先到延津，使袁绍分军西来应战，而令轻骑急趣白马，斩了颜良，解了白马之围，初胜袁军。继之，于白马山之战中，曹操以伏兵击败前来至延津南面的袁军，杀了文丑，再挫敌锋。八、九月间，袁曹两军对垒于官渡，相持三个月之久。处于兵少粮缺、人心不稳状况下的曹操，感到进退维谷。荀彧及时向曹操提出“此用奇之时，不可失”的建议，于是，曹操决心加强防守，筹办供应，同时寻求战机。当袁绍一再拒谏，既不抓战机袭击，又不认真保护粮饷的时候，曹操听取许攸(刚从袁军前来投顺)的意见，决计亲自袭击乌巢，烧毁其全部粮谷。袁绍此时不派精兵援救乌巢，而想以大军攻克官渡，结果碰了壁，当乌巢失利的消息传到后，顿时军心动摇，张郃离袁降曹。于是曹军乘势出击，大获全胜，先后歼敌七万余人。官渡之战，为曹操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
官渡之战以曹胜袁败而告终，并不是偶然的。曹胜的原因是：(一)控制了汉中央政权，有“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名义，比起地方割据势力来名正而言顺。控制豪强，网罗人才，在地主阶级中得到较广泛的支持。实行屯田，改革税制，从而安定了社会，解决了军需物资。(二)善于用兵，纳谏从善，能审时度势，知己知彼，争取多数，孤立少数，各个击破。在官渡之战中，先是以逸待劳，继又捕捉战机，从被动中争取主动，声西击东，奇袭乌巢，然后乘势一举击溃袁军。
袁绍失败的原因在于：(一)纵容豪强，不恤兵民，骄傲轻敌，刚愎自用。故有善谏而不采纳，人虽众而心不齐。(二) 无谋无算，暗于用兵，不能发挥自己的优点而攻敌方的缺点，既不作持久战的准备，不严于防守戒备，又多次失去袭击曹军的战机。以十万大军的优势仅与敌正面对阵，被动挨打，竞至于惨败。
《通鉴》写官渡之战，于全面而具体的描写中，着重写袁绍与曹操的性格与用兵，突出了曹操军事家的形象。开首写袁、曹的内情外交，是有意地交待战争背景。末尾写曹袁的为人。乃龙已画了的点睛之笔。它有力地说明了曹操确是个杰出的军事家。

(四年) ①
袁绍既克公孙瓒，②心益骄，贡御稀简。③主簿耿包密白绍，宜应天人，称尊号。④绍以包白事示军府。⑤僚属皆言包妖妄，宜诛。绍不得巳，杀包以自解。⑥
①四年： 汉献帝建安四年(199)。②袁绍(?——202);东汉末汝南汝阳人。字本初。是当时河北的割据势力，在官渡之战中败于曹操，不久病死。公孙瓒(? ——199): 东汉末辽西令支人。字伯珪。官降虏校尉，统兵屯于右北平(在今河北西北部),建安四年被袁绍所灭。 ⑧贡御稀简： 贡奉给汉天子稀少了。 ④此耿包秘密地劝说袁绍可以当皇帝。⑤白事： 所说之事。⑥袁绍以耿包所白之事示军府，说明有称尊号之心，但看到僚属反对，不得已而杀耿包，以表无称尊号之意而自解。

绍简精兵十万、骑万匹，①欲以攻许。②沮授谏曰：③“近讨公孙瓒，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未可动也。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 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④然后进屯黎阳，⑤渐营河南，⑥益作舟船，⑦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⑧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图、审配曰： ⑨ “以明公之神武，⑩引河朔之强众，(11)以伐曹操，易于覆手，何必乃尔！”(12)授曰：“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 恃众凭强，谓之骄兵； 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13)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瓒坐而受攻者也。(14)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图、配曰：“武王伐纣，不为不义； 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 且以公今日之强，将士思奋，不及时以定大业，所谓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15)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16)而非见时知几之变也。”(17)绍纳图言。图等因是谮授曰：(18)“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寖盛，(19)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亡，(20)此《黄石》之所忌也。(21)且御众于外，(22)不宜知内。”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23)骑都尉清河崔琰谏曰：(24)“天子在许，民望助顺，(25)不可攻也！”绍不从。
①简： 挑选。②许： 在今河南许昌西南。当时曹操与汉献帝在许。③沮授：袁绍的谋士，为奋威将军，统率诸将。④曹操(155—220):三国时的政治家、军事家、诗人。字孟德，小字阿瞒，谯人。在镇压起义军过程中发展了势力，统一了北方，在政治、军事、文学上都有一定的成就。王路： 藩臣向天子贡献、请命的道路。⑤黎阳： 在今河南浚县东北。⑥渐营： 逐渐经营。⑦益作： 增加制造。⑧抄其边鄙： 抄袭曹操统辖的边界地区。⑨郭图、审配： 都是袁绍的谋士。⑩明公： 当时对高贵者的尊称，这里指袁绍。(11)河朔：河北。(12)乃尔：如此：这样。(13)庙胜之策： 庙算必胜之策，指算计决策。(14)公孙瓒坐而受攻：公孙瓒守易京(在今河北雄县西北),困守受围，最后被袁绍攻破身亡。(15)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上天给予的机会而不要，反而会受到祸患的。这是《史记·越王句践世家》 中范蠡劝句践灭吴王夫差的话。句践听了此言，灭吴而称霸。(16)监军：指沮授，因其监护诸将。持牢： 犹言把稳，意思是过于稳健。(17)知几：预见。(18)谮(zen):进谗言。(19)寖：同“浸”。(20)臣与主同： 臣与主有同样的威权。(21)《黄石》:张良于下邳圯上所得的兵书。(22)御众： 统领军队。(23)淳于琼： 袁绍所部将领。典： 统率。(21)骑都尉： 统率骑兵的武官。清河： 名， 在今河北东南地区。琰(yan): 清河人， 袁绍官渡之战失败后， 他归附于曹操。(25)助顺： 宫辅助天子为顺， 否则为逆。
许下诸将闻绍将攻许，皆惧，曹操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①忌克而少威，②兵多而分画不明，③将骄而政令不一，④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是以为吾奉也。”⑤孔融谓荀彧曰： ⑥ “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士也为之谋，⑦审配、逢纪忠臣也任其事，⑧颜良、文丑勇将也统其兵，⑨殆难克乎！” ⑩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11)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12 )此数人者，势不相容，必生内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13)

①色厉： 脸色严厉。②忌克： 猜忌； 忌刻。克： 通“刻”。③分画不明： 统领军队的法规不明确。④不一：不统一。⑤适足以为吾奉： 恰好是给我准备的贡献礼物。⑥孔融：东汉末年的名士，大士族。他轻视和反对曹操，后被曹杀害。荀彧(yu):曹操的谋士，后因被曹操所忌而自杀。⑦田丰： 袁绍属下的冀州别驾(即冀州的副长官)。许攸： 袁绍的谋士，后归附曹操，为曹所杀。⑧逢(pang)纪： 袁绍的谋士，后为袁绍之子袁谭所杀。⑨颜良、文丑： 袁绍部下的将领。⑩殆(dai): 大概； 恐怕。克： 战胜。(11)法不整： 军法不统一。整： 整齐； 统一。(12)果： 果断，引申为主观。自用： 自以为是。(13) 禽：通“擒”。

秋， 八月，操进军黎阳，使臧霸等将精兵入青州以扦东方， ①留禁屯河上。②九月， 操还许，分兵守官渡。③
①臧霸：起于泰山，称雄于东方，先归附于吕布，后又归曹操。青州： 在今山东东北部。扦： 扞卫。 ②于禁： 曹操部下将领。 河上：河水(今黄河)一带地区。③官渡：在今河南中牟北。
袁绍遣人招张绣，①并与贾诩书结好。②绣欲许之，诩于绣坐上显谓绍使曰： ③ “归谢袁本初，④兄弟不能相容，⑤而能容天下国士乎！”绣惊惧曰：“何至于此！”窃谓诩曰：“若此，当何归？”⑥诩曰：“不如从曹公。” 绣曰：“袁强曹弱，又先与曹为仇，⑦从之如何？”⑧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 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⑨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冬，十一月，绣率众降曹操，操执绣手，与欢宴，为子均取绣女，⑩拜扬武将军；表诩为执金吾，(11)封都亭侯。
①张绣(?—207): 东汉末军阀之一， 初于淯水袭击曹操， 杀曹之子。官渡之战前，归于曹操，作战有功。②贾诩(xu):初从董卓、张绣等人，后归曹操，为操划策，晚年明哲保身。③坐：通“座”。显谓： 明言。④袁本初： 袁绍字本初。⑤兄弟不能相容： 言袁绍与袁术兄弟俩有矛盾，各结党羽而相互攻击。⑥当何归： 应当归附哪里？ ⑦先与曹为仇： 指淯水之战时张绣袭击曹操而杀其子。⑧从之如何： 即如何从之，怎么归从曹操呢？ ⑨少众： 少数人马。⑩取： 通“娶”。(11)执金吾：犹今之首都卫戍司令。
关中诸将以袁、曹方争，皆中立顾望。凉州牧韦端使从事天水杨阜诣许， ①阜还，关右诸将问：②“袁、 曹胜败孰在？”③阜曰：“袁公宽而不断，④好谋而少决； ⑤不断则无威，少决则后事，⑥今虽强，终不能成大业。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法一而兵精，⑦能用度外之人，⑧所任各尽其力，必能济大事者也。”
①端： 为凉州牧，西北地区军阀之一。 ②关右： 即关西，此指关中。 ③袁、 曹胜败孰在： 宫袁、曹谁胜谁败。 ④不断： 不果断。⑤少决： 迟疑不决。⑥后事： 办事晚了。⑦法一： 法令统一。⑧度外： 法度之外，即不按常规。
曹操使治书侍御史河东卫觊镇抚关中，①时四方大有还民，关中诸将多引为部曲。②觊书与荀彧曰：“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③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④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 ⑤而归者无以自业，⑥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乱来放散，⑦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市犁牛，⑧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⑨必日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⑩则诸将日削，官民日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以白操，操从之。始遣谒者仆射盐铁官，(11)司隶校尉治弘农。(12)关中由是服从。
①卫 (ji记):学者， 历仕汉、 魏， 时献忠言。 ②部曲：汉、魏时私人军队。③顷： 不久； 方才。④荆州： 包括今湖北、湖南、河南南部等广大地区。⑤企望： 亦作“跂望”。举踵而望； 盼望。⑥自业： 自为生业。⑦乱来放散： 战乱以来随便买卖而无统一管理。⑧以其直益市犁牛：以监卖盐所得利益换买为耕牛。直： 通“值”。价值相当于。市： 购买。犁牛： 耕牛，当时农业生产上的重要生产力。⑨远民：远处的百姓。⑩司隶校尉： 汉武帝时初置此官，领兵督察，后置所领兵，巡察三辅、三河、弘农七郡。东汉时，治洛阳。今曹操以其治关中。(11)谒者仆射， 官名， 秦汉时负责接待宾客， 长官为仆射。(12)治弘农：治所在弘农。弘农： 今河南灵宝北。
袁绍使人求助于刘表，①表许之而竟不至，亦不援曹操。从事中郎南阳韩嵩、②别驾零陵刘先说表曰： ③“今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敝可也； 如其不然，固将择所宜从。岂可拥甲十万，坐观成败，求援而不能助，见贤而不肯归！ 此两怨必集于将军，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贤俊多归之，其势必举袁绍，④然后移兵以向江、汉，⑤恐将军不能御也。⑥今之胜计，⑦莫若举荆州以附曹操，⑧操必重德将军； 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蒯越亦劝之，表狐疑不断，⑨乃遣嵩诣许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拥天子都许，君为我观其衅。”⑩嵩曰：“圣达节；(11)次守节。嵩，守节者也。夫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质，(12)唯将军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13)以嵩观之，曹公必得志于天下。将军能上顺天子，下归曹公，使嵩可也；如其犹豫，嵩至京师，天子假嵩一职，(14)不获辞命，(15)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16)在君为君，则嵩守天子之命，义不得复为将军死也。惟加重恩，(17)无为负嵩！”(18)表以为惮使，强之。(19)至许，诏拜嵩侍中、零陵太守。(20)及还，盛称朝廷、曹公之德，(21)劝表遣子入侍。(22)表大怒，以为怀贰，(23)大会寮属，(24)陈兵，(25)持节，(26)将斩之，数曰：(27)“韩嵩敢怀贰邪！”众皆恐，欲令嵩谢。(28)诛不为动容，(29)徐谓表曰：(30)“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且陈前言。(31)表妻蔡氏谏曰：“韩嵩，楚国之望也；(32)且其言直，诛之无辞。”(33)表犹怒，考杀从行者，(34)知无他意，乃弗诛而囚之。
①刘表(142—208):字景升，东汉末荆州牧，汉末军阀之一，盘据于荆州(今之两湖与豫南) 地区。②韩嵩： 南阳人，为刘表的从事中郎。他主张刘表归附曹操。③刘先： 零陵人，荆州别驾(荆州副长官)。④举： 打败。⑤江、汉：指江、汉地区，即荆州地区。江：江水(今长江);汉： 汉水。⑥御：抵御。⑦胜计： 最好的计。⑧举荆州：发动荆州。⑨狐疑： 言遇事犹豫不决。⑩衅(xin):破绽； 间隙。(11)节： 气节； 节操。(₁₂₎策名委质： 言委质(通“”)于君， 书名于册， 表示献身于君。一说下拜屈膝而委身 (质，形体也) 于地，以明敬奉。(13)死无辞： 虽死不辞。(14)假嵩一职： 给我韩一个官职。(15)不获辞命：推辞天子之命不获批准。(16)故吏：指过去的属吏。(17)重思： 深思。(18)无为负： 言不要因此背弃我。(19)表以为惮使，强之： 刘表以为韩嵩害怕出使，强迫他去。惮： 怕； 畏惧。强： 强迫。(20)侍中： 官名，本为丞相属官，因侍从皇帝左右，地位渐形贵重。韩嵩为侍中，只是挂个名。(21) 盛称： 赞美；极力称赞。(22)入侍： 到京师侍从天子。(23)怀贰： 怀有贰心。(24)寮(liao辽)属： 同寮属吏。寮： 通“僚”。同官为寮。(25)陈兵： 布置士兵。(26)持节：拿着符节。(27)数 (shu):列举罪状。(28)谢： 认错；道歉。(29)不为动容： 没有因此而改变神色。(30)徐：缓慢。(31)陈：陈述。(32)望： 名望、声望。或是指门族。(33)无辞： 没有什么理由。(34)考： 通“拷”。
初，车骑将军董承称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谋诛曹操。①操从容谓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②本初之徒，不足数也！”③备方食，④失匕箸； ⑤值天雷震，备因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⑥良有以也。”⑦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 将军吴子兰、 王服等同谋。会操谴备与朱灵邀袁术，⑧程昱、郭嘉、董昭皆谏曰：⑨“备不可遣也！”操悔，追之，不及。术既南走，朱灵等还。备遂杀徐州刺史车胄，⑩留关羽守下邳，(11)行太守事，(12)身还小沛。(13)东海贼昌豨及郡县多叛操为备。(14)备众数万人， 遣使与袁绍连兵，操遣司空长史沛国刘岱、中郎将扶风王忠击之，不克。(15)备谓岱等曰：“使汝百人来，无如我何；(16)曹公自来，未可知耳！”
①刘备(161—223):字玄德，涿郡涿县人。东汉末军阀之一，初流亡于中原，后入蜀，称帝(221—223)。②使君：汉时称刺史为使君。曹操与刘备谈话之前，刘备曾为豫州刺史。③不足数(shu):算不上数。④方食：正在吃东西。⑤刘备因曹操言其英雄，怕他图谋于己，故惊而失匕箸。失：失落。匕(bi):匙。箸(zhu):筷子。⑥“迅雷风烈必变”:遇见疾雷、大风，一定改变态度。《论语·乡党篇》写孔子态度之语。⑦良有以也：确实如此。⑧会：正值。邀：拦击。袁术(?—199):东汉末军阀之一，袁绍之从弟。⑨程昱(yu)、郭嘉、董昭：三人都是曹操的谋士。⑩徐州：在今江苏西北部及山东南部等地。车胄(zhou):徐州刺史，原属曹操势力。(11)关羽(?—219):字云长，河东解县人。刘备部下大将。下邳(pei):在今江苏邳县南。(12)行太守事：代理郡太守之事。(13)身还小沛：刘备自己还至小沛。小沛：在今江苏沛县。(14)东海：郡名，在今江苏北部。昌豨(xi):在东海邯起义的首领。为备：助刘备。(15)不克：没有战胜。(16)无如我何：不能把我怎么样。

五年①
春，正月，董承谋泄； ②壬子，③曹操杀承及王服、种辑，皆夷三族。④
①五年：汉献帝建安五年(200)。②谋泄：计谋泄露。③壬子：似无此日。④夷：诛灭。三族：有几种说法： (一)父族、母族、妻族；(二)父、子、孙。(三)父母、兄弟、妻子。(四)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
操欲自讨刘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①绍乘人后，若何？”②操曰：“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郭嘉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操师遂东。冀州别驾田丰说袁绍曰：③“曹操与刘备连兵，④未可卒解。⑤公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绍辞以子疾，⑥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 ⑦遭难遇之时，⑧而以婴儿病失其会，⑨惜哉，事去矣！”⑩
①今绍方来而弃之东： 现在袁绍刚来寇，乃弃而不顾，却往东去征刘备。②若何：怎么办？ ③田丰： 袁绍的谋上，时为冀州别驾。④连兵： 言交战。⑤卒解： 立刻停止。卒： 同“猝”,立刻。解： 停止。⑥辞以子疾： 推托说因为儿子有病。⑦嗟(jie,又读jue)乎： 叹词。⑧遭难遇之时： 逢到难得的时机。⑨失其会： 失去机会。⑩事去矣： 大事完了。
曹操击刘备， 破之， 获其妻子； 进拔下邳，禽关羽； ①又击昌豨，破之。备奔青州，②因袁谭以归袁绍。③绍闻备至，去邺二百里迎之； ④驻月余，所亡士卒稍稍归之。
①禽：通“擒”。②青州： 在今山东北部。③袁谭： 袁绍长子。东汉末为青州刺史，故刘备至青州因袁谭以归袁绍。④袁绍远出迎接刘备，以示敬重。邺： 在今河北磁县。
曹操还军官渡，绍乃议攻许，田丰曰：“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①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②外结英雄，内修农战，③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④乘虚迭出以扰河南，⑤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巳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⑥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⑦悔无及也。”⑧绍不从。丰强谏忤绍，⑨绍以为沮众， ⑩械系之。(11)于是移憿州郡，(12)数操罪恶。二月，进军黎阳。
①变化无方： 变化多端； 变化无穷。②四州： 指幽州、并州、冀州、青州。此四州包括今河北、辽宁、山西、山东等地区。③农战： 农业、军事。④奇兵：不是正面当敌，而是击其不备的突击兵。⑤迭出： 经常出击。⑥坐克： 言稳取胜利。⑦若不如志： 如果不能获得预期的结果。⑧悔无及：后悔就来不及。⑨忤(wu):违逆。⑩沮(ju)众： 沮丧众志。(11)械系： 以桎梏拘系。(12)檄(xi):声讨敌人的文告。移檄：传布檄文。
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①又挟天子以为资，②我虽克伯珪，③众实疲敝，而主骄将忲，④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扬雄有言：⑤‘六国蚩蚩，为嬴弱姬。’⑥其今之谓乎！”⑦
①明略： 明于韬略。②资： 资本。③伯珪： 公孙瓒，字伯珪。④忲(tai):心志奢溢。⑤扬雄： 西汉思想家。⑥“六国蚩蚩，为赢弱姬”:引文见《法言·重黎篇》。言六国的兼并战争，只是为秦代周而统一作准备。六国： 指战国时代山东六国。蚩蚩：忙乱貌。嬴：秦姓。姬：周姓。⑦此语的意思是，袁绍的征伐，只是为曹操取而代之效劳。
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①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②今见昱少兵，必轻易，③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愿公无疑。”绍闻昱兵少，果不往。操谓贾诩曰：“程昱之胆，过于贲、育矣！”④
①鄄(juan绢)城：在今山东鄄城北。②自以： 自以为。③轻易： 轻视； 瞧不起。④贲(ben)、育： 指战国时代勇士孟贲和夏育。
袁绍遣其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①沮授曰：“良性促狭，②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夏，四月，曹操北救刘延。荀攸曰：③“今兵少不敌，必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④若将渡兵向其后者，⑤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⑥颜良可禽也。”操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军兼行趣白马，⑦未至十余里，⑧良大惊，来逆战。⑨操使张辽、关羽先登击之。⑩羽望见良麾盖，(11)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绍军莫能当者。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循河而西。(12)
①东郡： 郡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南。白马： 在今河南滑县东。②促狭： 气量狭小，性情急躁。③荀攸： 曹操的谋士，荀彧之侄。④延津： 在白马西，在今河南汲县东。⑤若将渡兵向其后： 好象将要以兵北渡(延津在河水南)抄袭袁绍军的后路。⑥掩： 掩袭。⑦兼行： 以加倍速度前进。趣： 同“趋”。⑧未至十余里： 即距离白马十余里。⑨逆战： 迎战。⑩张辽： 先是从吕布，后归附曹操，为曹军一员重要将领。关羽： 在下邳之战中被俘而在曹军中为将，斩颜良后又投奔刘备。先登击之：先进击颜良。登： 进。(11)麾盖： 旌旗、车盖。这里指颜良的战车标志。(12)循： 巡也。
绍渡河追之，沮授谏曰：“胜负变化，不可不详。①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②绍弗从。授临济叹曰：③“上盈其志，④下务其功，⑤悠悠黄河，⑥吾其济乎！”⑦遂以疾辞。绍不许而意恨之，复省其所部，⑧并属郭图。
①详： 知悉。②沮授的意见是，大军应该驻于延津，分一支部队去打官渡，如果它攻下官渡，回来迎接大军也不为迟，如果它遇难，大军就不可再去官渡。③济： 渡河。④盈其志：志傲意满。⑤务其功： 追求功利。⑥悠悠： 远长。⑦吾其济乎： 我们还能渡回吗！ ⑧省其所部： 解除他所部的军队。
绍军至延津南，操勒兵驻营南阪下，①使登垒望之，曰：②“可五六百骑。”有顷，③复白：④“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操曰：“勿复白。”⑤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⑥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 “此所以饵敌，⑦如何去之！”操顾攸而笑。绍骑将文丑与刘备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 “可上马。”操曰：“未也。”⑧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辎重。⑨操曰：“可矣。”⑩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丑与颜良，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之，(11)绍军夺气。(12)
①南阪(ban):南面的山坡。袁军从北面来，曹军驻营在南阪不被袁军发现，这是埋伏之兵。②曰： 登垒瞭望者报告。③有顷： 不久； 一会儿。④复白：又报告。⑤勿复白： 不要再报告了。此时曹操已知敌情。⑥白马辎重就道： 白马方面的曹军物资在路上运输。⑦饵敌： 引诱敌人。⑧未也： 还不到时候。⑨或分趣辎重：有的敌军去掠白马曹军的军用物资。⑩可矣：可以出击了。(11)悉禽之： 把颜良、文丑都擒杀掉。(12)夺气：丧失了士气。
初，操壮关羽之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其情问之，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耳。”辽以羽言报操，操义之。及羽杀颜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刘备于袁军。①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①奔刘备于袁军：时刘备在袁绍军中，故关羽投奔刘备于袁军之中。操还军官渡，阎柔遣使诣操，操以柔为乌桓校尉。①鲜于辅身见操于官渡，操以辅为右度辽将军，还镇幽土。②
①阎柔： 阎原是幽州牧刘虞部下将领，刘虞被公孙瓒杀害之后，他被众推为乌桓司马，与袁绍联合击垮公孙瓒。今遣使诣操，操以其为乌桓校尉。这说明阎柔背袁而归曹。②鲜于辅： 此人原是幽州牧刘虞部下谋士，刘虞被公孙瓒杀害之后，他随袁绍军击灭公孙瓒。今亲来归操，操以其为右度辽将军，回去镇守幽州。这说明鲜于辅也背袁而归曹。这样，袁绍背部存在异己力量，不能不产生后顾之忧。
(秋，七月)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①绍遣刘备将兵助辟，郡县多应之。绍遣使拜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②刘表亦阴招之，通皆拒焉。或劝通从绍，通按剑叱之曰：③“曹公明哲，必定天下； 绍虽强盛，终为之虏耳。吾以死不贰。”④即斩绍使，送印绶诣操。
①汝南： 郡名，在今河南南部，郡治平舆在今河南平舆北。黄巾刘辟： 刘辟原是汉末黄巾大起义的首领，曾投降于曹操，今又叛曹操而响应袁绍。②阳安： 在今河南汝南西。都尉： 郡的武官长。③叱(chi斥):大声呵斥。④不贰：不变心；没有二心。
通急录户调，①朗陵长赵俨见通曰：②“方今诸郡并叛，独阴安怀附，复趣收其绵绢，③小人乐乱，无乃不可乎？”通曰：“公与袁绍相持甚急，左右郡县背叛乃尔，若绵绢不调送，④观听者必谓我顾望，⑤有所须待也。”俨曰：“诚亦如君虑，然当权其轻重。⑥小缓调，⑦当为君释此患。”乃书与荀彧曰：“今阳安郡百姓困穷，邻城亦叛，易用倾荡，⑧乃一方安危之机也。且此郡人执守忠节，在险不贰，以为国家宜垂慰抚；而更急敛绵绢，何以劝善！”彧即白操，悉以绵绢还民，上下欢喜，郡内遂安。通击群贼瞿恭等，皆破之，遂定淮、汝之地。⑨
①录： 收拾； 收取。户调： 按户征收的赋税，当时收取绵、绢等实物。②朗陵长： 朗陵县(在今河南确山南)的县长。③趣(cu):急促。④调送： 征收来以后送往许。⑤观听者：旁观者； 第三者。顾望： 观望态度。⑥权： 衡量。⑦小缓调：稍稍缓一缓。⑧易用倾荡： 容易颠覆。⑨淮、汝之地：淮水、汝水流域的广大地区，即指今河南漯河至信阳这一带。这一带安定，曹操对付袁绍就无后顾之忧。
时操制新科，①下州郡，颇增严峻，而调绵绢方急。长广太守何夔言于操曰：②“先王辨九服之赋以殊远近； ③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乱。④愚以为此郡宜依远域新邦之典。其民间小事，使长吏临时随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顺百姓之心。比及三年，⑤民安其业，然后乃可齐之以法也。”操从之。⑥
①制新科：制定新的租赋办法，为征收绵绢等实物的户调制。②长广： 原是县，曹操入青州，新收以为郡，故有太守。长广城在今山东莱阳东(胶东半岛上)。③九服：《周官·职方氏》 辨九服之邦国，除王畿外，有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等。由近而远，赋法不一。④三典：《周官·大司寇》云，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 一曰刑新国用轻典，二曰刑平国用中典，三曰刑乱国用重典。即视具体情况，用法不一。⑤比及： 等到。⑥曹操对新地区放宽政策，特别是对属于青州的长广郡放松一点，对于争取新区支援战争也是有意义的。
刘备略汝、颍之间，①自许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 ②“南方以大将军方有目前急，③其势不能相救，刘备以强兵临之，其背叛固宜也。备新将绍兵，④④未能得其用，击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将骑击备，⑤破走之，尽复收诸叛县而还。
①略：攻略。汝、颍之间：汝水、颍水之间的地区，在今河南东南部。②曹仁： 曹操的堂弟，曹军将领。③大将军：汉献帝曾封曹操为大将军。④新将绍兵： 新率领袁绍的军队。⑤将骑： 率领骑兵。
备还至绍军，阴欲离绍，乃说绍南连刘表。绍遣备将本兵复至汝南，①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操遣将蔡杨击之，为备所杀。②
①本兵：原来自己的兵。汝南：汝南郡。②刘备脱离袁绍而南走，实际上削弱了袁绍的力量。
袁绍军阳武，①沮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②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 ③南幸于急战，④北利在缓师。⑤宜徐持久，旷以日月。”⑥绍不从。八月，绍进营稍前，依沙塠为屯，⑦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
①阳武：在官渡水北，在今河南原阳东。②此言河北来的袁军虽多而不及河南来的曹军勇敢。③此言曹军粮少而物资储备不及袁军。④此言曹军利于速决战。⑤此言袁军利于持久战。⑥宜徐持久，旷以日月：言宜于旷日持久。⑦沙塠(dui):沙丘。
(九月) 曹操出兵与袁绍战，不胜，复还，坚壁。绍为高橹，①起土山，射营中，②营中皆蒙楯而行。③操乃为霹雳车，④发石以击绍楼，皆破。绍复为地道攻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操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赋，多叛归绍者。操患之，与荀彧书，议欲还许，以致绍师。彧报曰：“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⑤何向而不济！⑥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操从之，乃坚壁持之。⑦
①高橹(lu):高的望楼，上无盖，登上橹可向外射箭。②营：指曹军营： ③蒙楯：用盾遮蔽身体以防敌箭。楯：同“盾”。④霹雳车：发石车，以机械推进，发射时震烈声。故称“霹雳”。⑤大顺： 指挟天子以令天下。⑥济：成功。⑦坚壁持之： 坚壁固守与敌军相持。
操见运者，抚之曰： 却十五日为汝破绍，①不复劳汝矣。”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绍运车旦暮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击，可破也！”操曰：“谁可使者？”攸曰：“徐晃可。”②乃遣偏将军河东徐晃与史涣邀击猛，破走之，烧其辎重。
①却：往后。②徐晃： 曹操部下将领，时为偏将军。
冬，十月，绍复遣军运谷，使其将淳于琼等将兵万余人送之，宿绍营北四十里。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①以绝曹操之钞。”②绍不从。
①别为支军于表： 另为一支部队在运谷军的外围，以防敌人袭击运输军。②钞： 袭击。
许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①许下余守，②势必空弱。若分遣轻军，③星行掩袭，④许可拔也。许拔，则奉迎天子以讨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⑤破之必也。”绍不从，曰：“吾要当先取操。”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⑥攸怒，遂奔操。
①悉师： 全军。②余守： 残余部队在守卫。③轻军：轻锐部队。④星行： 星夜进军，犹今所谓夜行军，以防被敌察觉。掩袭： 偷袭。⑤奔命： 急速奔赴前方作战。⑥收系之： 拘捕攸家。
操闻攸来，跣出迎之，①抚掌笑曰：“子卿远来，②吾事济矣！”既入坐，谓操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 今有几粮乎？”操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③更言之！”④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实也！”操曰：“向言戏之耳。⑤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辎重万余乘，在故市、乌巢，⑥屯军无严备，若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⑦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营，⑧自将步骑五千人，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⑨夜从间道出，⑩人抱束薪，(11)所历道有问者，(12)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兵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13)皆自若。(14)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会明，(15)琼等望见操兵少，出陈门外，操急击之，琼退保营，操遂攻之。
①跣(xian) 出迎之： 赤脚出来迎接许攸。汉魏时代人们赤脚在席上坐。曹操闻许攸来，从席上起身就出外迎接，故未穿鞋而赤脚。②子卿： 许攸，字子远。曹操呼其“子卿”,是对他用尊称。③无是： 没有这些。④更言之： 再说个准。⑤向言戏之：刚才所说是跟您开玩笑。⑥故市、乌巢： 在今河南延津东。⑦不意： 出其不意； 出乎其意料。⑧曹洪： 曹操的堂弟，曹军中将领。⑨衔枚： 枚，形如筷子，两端有带，可以系于颈上。古时夜行军或偷袭敌人时，常令士卒将枚衔在口中，以防喧哗。缚马口： 将马口绑上布。⑩间道：小路。(11)束薪：一捆柴草。(12)历道： 经过的路上。(13)信以为然：相信是真。(14)自若： 如常； 象原来的样子。(15)会明： 正值天亮。
绍闻操击琼，谓其子谭曰：“就操破琼，①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其将高览、张郃等攻操营。②郃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琼等，琼等破，则事去矣，请先往救之。”郭图固请攻操营。郃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操营，不能下。
①就： 即使。②张郃(ge):先在袁绍部下为将，后归曹为将。
绍骑至乌巢，操左右或言 “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操怒曰：“贼在背后，乃白！”①士卒皆殊死战，②遂大破之，斩琼等，尽燔其粮谷，〔杀〕士卒千余人，③皆取其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绍军将士皆恟惧。④郭图惭其计之失，复谮张郃于绍曰： ⑤“郃快军败。”⑥郃忿惧，遂与高览焚攻具，诣操营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郃计画不用，怒而来奔，君有何疑！”乃受之。
①乃白： 再告。②殊死战： 拚命战斗。③据其它《通鉴》版本，当加“杀”字。④恟(xiong)惧： 恐惧。⑤谮(zen):进谗言；说人的坏话。⑥快：乐意。
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及谭等幅巾乘马，①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余众降者，操尽坑之，②前后所杀七万余人。
①幅巾： 束发用的一幅绸子。东汉末，贵人多不穿正服，以幅巾为雅。这时袁绍逃跑着幅巾，显然是因慌乱而未戴冠。②坑 (keng):活埋。
沮授不及绍渡，①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与之有旧，②迎谓曰：“分野殊异，③遂用圮绝，④不图今日乃相禽也！”⑤授曰：“冀州失策，⑥自取奔北。⑦授知力俱困，⑧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⑨不相用计，⑩今丧乱未定，方当与君图之。”(11)授曰：“叔父、母弟，县命袁氏，(12)若蒙公灵，速死为福。”(13)操叹曰：“孤早相得，(14)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15)操乃杀之。
①不及： 没有跟上。②有旧： 有老交情，旧相识。③分野： 古代天文学说，将天上十二星辰的位置跟地上州、国或地区的位置相对应，就天文说，称分星； 就地上说，称分野。沮授在河北，曹操在河南，故言“分野殊异”。④圮(pi)绝： 隔绝。⑤不图： 不料。⑥冀州： 指袁绍。因他盘据于冀州，故有此称。⑦奔北： 失败逃走。⑧知： 通“智”。⑨本初无谋： 袁绍没有谋略。⑩不相用计： 不采用你的计策。(11)方当： 正当； 正应该。(12)县命： 同“悬命”。言性命悬在(他人之手)。(13)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意思是，如果承蒙您的威命快把我杀了，我的家属就可保全性命，这是我的幸福。(14)孤： 古代帝王和诸王对下属自称之词。早相得： 早早和你同心协力。(15)寻：旋即；不久。
操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曰：“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况众人乎！”
冀州城邑多降于操。袁绍走至黎阳北岸，①入其将军蒋义渠营，把其手曰： ②“孤以首领相付矣！”③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号令。④众闻绍在，稍复归之。
①黎阳北岸： 当时黎阳在黄河北岸。②把： 握。③以首领相付： 把头托付于你。④这是说，蒋义渠避开营帐的主位让袁绍坐，使他发布号令。
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矣。”①丰曰：“公貌宽而内忌，②不亮吾忠，③而吾数以至言迕之，④若胜而喜，犹能(救)〔赦〕我，⑤今战败而恚，⑥内忌将发，吾不望生。”⑦绍军士皆抚膺泣曰： ⑧ “向令田丰在此，⑨必不至于败。”绍谓逢纪曰： “冀州诸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惟田别驾前谏止吾，⑩与众不同，吾亦惭之。”纪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11)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谓僚属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初，曹操闻丰不从戎，(12)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用其别驾计，(13)尚未可知也。”
①见重：受到重视或重用。②貌宽而内忌： 外表宽厚而内心忌刻。③不亮：不明白。④数(shuo):屡次。至言： 深切中肯的言论。迕(wu):触犯。⑤中华标点本是“救”字，而有的《通鉴》是“赦”字，当用“赦”为妥。⑥恚(hui):愤怒； 怨恨。⑦不望生： 不期望活着，即将被害的意思。⑧拊(fu)膺泣： 拍胸而哭泣。⑨向： 往昔。⑩田别驾： 田丰官为冀州别驾，故称田别驾。(11)拊手：拍手。(12)从戎：随从军队。田丰因谏而迕袁绍，被囚，未能从军到官渡前线。(13)其别驾： 言袁绍的别驾。因袁绍是冀州牧，最高长官；田丰是冀州别驾，副长官，属州牧领导，故称“其别驾”。
审配二子为操所禽，绍将孟岱言于绍曰： “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计。”郭图、辛评亦以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邺。①护军逢纪素与配不睦，绍以问之，纪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节，必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愿公勿疑。”绍曰：“君不恶之邪？”②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也； 今所陈者，国事也。”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由是更与纪亲。冀州城邑叛绍者，绍稍复击定之。
①邺：在今河北磁县。②恶(wu):憎恨； 讨厌。
绍为人宽雅，有局度，①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②短于从善，故至于败③
①局度： 器量，器度。②矜(jin)愎(bi) 自高： 高傲自负、刚愎自用。③以上是《通鉴》写官渡之战。
【译文】
(建安四年)
袁绍消灭了公孙瓒，思想上更加骄傲，对汉朝皇帝奉献的贡物就稀少了。主簿耿包秘密地劝说袁绍，应当顺应天命人心，尊称皇帝。袁绍把耿包所说的事情让军府的人知道。部下官员都说耿包妖妄，应当杀头。袁绍无可奈何，就杀掉耿包以表白自己没有称帝的意思。
袁绍挑选精兵十万人、骑兵用的马一万匹，打算攻打许都。沮授劝袁绍说：“近年讨伐公孙瓒，连年出兵，百姓已经疲困，仓库没有积聚，不能再用兵了。应当抓农业生产，让百姓休养生息，先派遣使者向皇帝去告捷； 如果不得上通皇帝，就上书指明曹操从中作梗，然后进兵驻扎于黎阳，逐渐经营河南，增加制造船只，修建军用器械，分派精锐的骑兵抄袭曹操统辖的边界地区，使他不得安宁，而我们却得到安逸，这样，就可以有把握取胜了。”郭图、审配却说：“凭您的神武，统领河北的强兵，去讨伐曹操，易如反掌，何必这样！”沮授说：“救乱世诛暴乱，称为义兵； 凭借兵多力强，称为骄兵； 义兵无敌，骄兵先亡。曹操挟制皇帝而号令天下，如今我们发兵向南打他，违背了正义。况且算计决策，不在于兵的强弱。曹操推行法令，士兵精练，不是象公孙瓒那种被动挨打的人。现在放弃万全的办法而发动无名的军事，我为此替您担忧！”郭图、审配说：“以前周武王伐纣，不能说不义；而如今是对曹操用兵，怎能说无名！ 况且以袁公今天的强盛，将士想着奋斗，不及时夺取天下而称帝，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这正是以前越国之所以称霸，吴国之所以灭亡的历史经验教训。监军沮授的计策过于稳健，而不识时务不知权变。”袁绍采纳了郭图的意见。郭图等人乘机向袁绍说沮授的坏话道：“沮授监统军队内外，威震三军，如果他的势力逐渐扩张，怎么能够控制他！ 臣和主的势力等同者灭亡，这是 《黄石》 兵书上所忌讳的事情。况且统领军队在外，不应当再兼管内部。”袁绍就把沮授所统领的军队分为三个都督，让沮授和郭图、淳于琼各统率一军。骑都尉清河人崔琰劝袁绍说：“皇帝在许，百姓的希望是辅助皇帝，不可以攻打。”袁绍不听从他的意见。
许都的将领们听说袁绍将要攻许，都很害怕，曹操说：“我知道袁绍的为人，志气很大而智谋短浅，脸色严厉而胆量很小，猜忌刻薄而没有威信，士兵众多而军令不明，将领傲慢而政令不一，土地虽然广大，粮食虽然丰富，恰好是奉献给我们的礼物。”孔融对荀彧说：“袁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等智谋之士为他谋划，审配、逢纪等忠诚之臣为他做事，颜良、文丑等勇猛之将为他统兵，恐怕难胜他吧！”荀彧说：“袁绍的士兵虽然多而军法不统一，田丰刚强而不听指挥，许攸心贪而不能办事，审配专横而毫无计谋，逢纪主观而自以为是； 这几个人，势必不能互相谅解，一定会发生内部矛盾。颜良、文丑，只是匹夫之勇，可以一战而擒。”
秋，八月，曹操进军到了黎阳，派遣臧霸等带领精兵进入青州扦卫东方，留于禁驻扎在黄河一带。九月，曹操回到许都，分兵驻守官渡。
袁绍派遣使者去招张绣，并写信给张绣幕下的谋士贾诩结友好之盟。张绣打算应许他，贾诩在张绣座上对袁绍的使者干脆地说：“请回去替我们谢绝袁绍的好意，他和袁术兄弟二人还势不两立，怎能团结天下国士呢！”张绣惊惧说：“怎么这样说！”又暗下问贾诩道：“如果这样，应当归附谁？”贾诩回答：“不如归附曹公。”张绣说：“袁绍强曹操弱，而且我以前同曹操有仇，怎能归从曹操呢？”贾诩说：“正因为这样，才应当归从曹操！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这是应当归从曹公第一条原因；袁绍强盛，我们以少数人马归从他，他必定不看重我们，曹公兵马弱，他得到我们必然高兴，这是应当归从曹公的第二条原因；有称王称霸之志的人，本来要消除私怨以向天下表明恩德，这是应当归从曹公的第三条原因。希望将军不用怀疑！”冬，十一月，张绣率领兵马归顺于曹操，曹操握着张绣的手，一同高兴地参加宴会，还为他的儿子曹均娶张绣的女儿成婚，任命张绣为扬武将军，上表请求任命贾诩为执金吾，封为都亭侯。
关中的各个将领因为袁绍同曹操正在斗争，都中立观望。凉州牧韦端派遣他的从事天水人杨阜到许，杨阜返回，关中的将领们问：“袁绍同曹操谁胜谁败？”杨阜答：“袁公宽容而不果断，好谋而迟疑不决； 不果断就没有威信，迟疑不决就会错过时机，如今虽然强盛，终究不能办成大事。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断不疑，法令统一，兵马精壮，用人不按常规、不记私怨，被任用的人各尽其力，必能办成大事。”
曹操派遣治书侍御史河东人卫觊镇抚关中，这时关中原来流亡四方的百姓大多返回，关中将领们多收为部曲。卫觊写信给荀彧说：“关中土地肥沃，近年遭受荒乱，流亡荆州的人民有十万多家，他们听说本土已经安宁，都盼望回归故乡； 而返回的人没法自谋生计，将领们各自争着招收他们当作部曲，郡县官府因为贫弱而无能力同将领们争夺人口，致使掌握军队的人势力强盛起来，如果一旦动乱起来，必定产生后患。盐，是国家重要的财富，战乱以来随便买卖而没有统一管理，应当象以前一样派专人负责监卖，把所得的收益换买为耕牛，供给返回的百姓，让他们勤耕积粟使关中富庶起来，流亡远方的百姓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日夜争先回来。再让司隶校尉掌管关中地区，那么，将领们的势力就可以日益削弱，官府和百姓就可以日益强盛，这是强本弱敌之利。”荀彧把卫觊的建议告诉曹操，曹操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派遣了谒者仆射为盐铁官，司隶校尉从洛阳徙治于弘农。关中从此服从于曹操。
袁绍派遣使者向刘表请求援助，刘表答应了他又不派兵前去，也不援助曹操。荆州的从事中郎南阳人韩嵩、别驾零陵人刘先劝刘表说：“如今两雄对立，天下的关键在于将军。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可以乘此机会而起；如果不这样，就应当选择一下归从的对象。难道可以拥兵十万，坐观成败，答应救援人家而不相助，明知人家贤能而不归从！ 这样，两家怨恨必然集中于将军，恐怕将军就不得中立了。曹操善于用兵，贤能俊杰之士多向他归附，势必打败袁绍，然后调兵指向江、汉地区，恐怕将军不能阻挡。如今最好的计策，不如以荆州归附曹操，曹操必然对将军感恩戴德；将军就可以长享福祚，传于后代，这是万全之策。”蒯越也劝刘表，刘表犹豫不决，就派遣韩嵩前往许都，嘱咐他说：“现在天下大局难以预料，而曹操挟制皇帝建都于许，你替我去观察内情。”韩嵩说：“圣人通达气节；次者保守节操。我韩嵩是守节的人。君臣的名义一定，誓死奉行；现在我属将军，只有服从将军的命令，即使赴汤蹈火，死也不辞。照我看来，曹公必然得志于天下。将军能够对上顺从皇帝，对下归附曹公，派我赴许是可以的；如果犹豫不决，我到了许都，皇帝给我一个官职，我又推辞不了，那么，我就成了皇帝之臣、将军的故吏了。在君为君，我只能遵从皇帝之命，在道义上就不得为将军尽忠了。务请将军深思，不要因此而背弃我。”刘表以为他不敢出使，强迫他去。韩嵩到了许都，皇帝诏命他为侍中、零陵太守。回到了荆州的时候，极力称赞朝廷和曹公的恩德，劝刘表派遣他的儿子到京城侍从皇帝。刘表大怒，以为他怀有二心，会集部下属吏，摆列军队，拿着符节，将要杀韩嵩，指责说：“你韩嵩胆敢怀有二心呀！”众人都很恐惧，想要使韩嵩认罪。韩嵩没有因此而改变脸色，慢慢地对刘表说： “将军背弃我，我没有背弃将军！”又陈述了以前所说的话。刘表的妻子蔡氏劝刘表说：“韩嵩是楚地有名望的人； 况且他说话忠直，杀他没有什么理由。”刘表怒气未消，拷杀了跟从韩嵩的人，知道韩嵩没有其它的意图，就没有杀害而囚禁起来。
起初，车骑将军董承说是接受了皇帝衣带中的秘密诏书，和刘备一同密谋杀曹操。曹操从容地对刘备说：“如今天下的英雄，只有您和我，袁绍之流，算不上数！”刘备正在吃东西，吓得失落了匙和筷子； 恰好这时天空打雷，刘备借故说：“圣人说‘遇到迅雷、大风，一定改变脸色’,确实是这样。”于是和董承以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服等一同密谋。适值曹操派遣刘备和朱灵去拦击袁术，程昱、郭嘉、董昭都劝曹操说：“不可派遣刘备！”曹操后悔，追赶刘备，没有追上。袁术已经向南而去，朱灵等还回。刘备就杀了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代理郡太守之事，自己回到小沛。东海起义者昌豨和郡县官吏多背叛曹操协助刘备。刘备有几万人的军队，派遣使者和袁绍结成联军，曹操派遣司空长史沛国人刘岱、中郎将扶风人王忠攻打刘备，没有战胜。刘备对刘岱等人说：“让你们这样的上百个人来，不能把我怎么样； 曹公自来，胜败也不可知！”建安五年
春，正月，董承的计谋泄露出来； 壬子这天，曹操杀了董承和王服、种辑，都诛灭三族。
曹操打算亲自讨伐刘备，将领们都说：“同你争天下的人，是袁绍。如今不顾刚刚进军来的袁绍，却向东去征伐刘备，袁绍乘机袭击后方，怎么办？”曹操说：“刘备，是人中豪杰； 如今不予打击，必然留下后患。”郭嘉说：“袁绍生性迟钝而多疑，前来必不快速。刘备刚刚发展起来，众人之心还没有归附，赶紧进攻他，一定能把他打败。”曹操部队随即向东进军。冀州别驾田丰劝袁绍说：“曹操同刘备交战，不可能立即停止。您动员全军袭击他的后方，可以一去而平定。”袁绍托辞说是儿子有病，没有进兵。田丰举杖击地说：“哎呀！ 遇到这样难得的机会，他却因为婴儿有病而轻易失去，可惜啊，大事完了！”
曹操进攻刘备，打败了他，俘获了他的老婆孩子； 攻取了下邳，捉住关羽； 又进攻昌豨，也打破了他。刘备逃往青州，通过袁谭的关系前往归附袁绍。袁绍听说刘备到来，到邺城二百里之外的地方去迎接他；屯驻了一个多月，有些逃亡的士兵来向他归附。
当曹操的军队回到官渡的时候，袁绍才计议进攻许都，田丰劝他说：“曹操已打败了刘备，许都就不空虚了。况且曹操善于用兵，变化无穷，兵士虽然较少但不可轻视，现在不如同他持久相峙。将军据有险固的山河，拥有四州的民众，对外交结英雄，对内实行耕战，然后挑选精锐之士，组成一支奇兵，乘虚频繁地出击，扰乱河南地区，敌军救右边就击其左边，救左边就击其右边，使它疲于奔命，百姓不得安居乐业，我未曾劳苦而敌军已经疲惫，不到三年的功夫，可以稳取胜利。现在放弃必胜的计策，而要一战决定成败，如果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后悔就来不及了。”袁绍不听从田丰的意见。田丰坚持己见，袁绍以为沮丧众志，把他用手铐脚镣拘禁起来。并向各个州郡传布檄文，列举曹操的罪状。二月，袁绍进军于黎阳。
沮授将要出发的时候，会集家族之人，散发资财给他们，说：“威势存在就压倒一切，威势已消就只身难保，可悲啊！”他的弟弟沮宗劝他说：“曹操的兵马不如我军，您何必畏惧！”沮授说：“凭曹操的明于韬略，又挟制皇帝作为资本，我们虽然打垮公孙瓒，兵士实已疲惫，而且主上骄满、将领意溢，军队的彻底失败就在这一次了。扬雄有这么一句话：‘六国的忙乱，是为秦朝代替周朝效劳。’大概是说的今天吧！”
振威将军程昱带七百兵驻守鄄城。曹操打算给他增加二千兵，程昱不肯，说：“袁绍拥兵十万之众，自以为所向无敌，现在见我的兵少，一定瞧不起，不来进攻。如果给我增兵，他经过这里不可不攻，一进攻必然取胜，这样就白白地损伤您和我两处之势，希望您放心无疑。”袁绍听说程昱兵少，果然不去进攻。曹操对贾诩说：“程昱的胆量，超过古代的勇士孟贲和夏育了！”
袁绍派遣他的将领颜良进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沮授建议说：“颜良生性量小急躁，虽然骁勇，不可独当一面。”袁绍不予理睬，夏，四月，曹操北上援救刘延。荀攸建议说：“如今兵少，不敌袁军，一定要使袁军分散才好。您到延津去，好象将要兵渡黄河抄袭袁军后路的样子，袁绍一定领兵向西应战，然后我军轻兵直指白马，袭击没有防备之敌，就可活捉颜良。”曹操听从了这个意见。袁绍听说曹操兵渡黄河，随即分兵向西拦击。曹操却率军以加倍的速度奔向白马，到了距离白马十多里路的地方，颜良大为吃惊，前来迎战。曹操派遣张辽、关羽先进攻颜良。关羽望见颜良的旌旗和车盖，飞马前去在万众之中刺杀颜良，斩了他的首级驰回曹军，袁军没有人能够阻挡关羽。于是解了白马之围，迁徙了白马的百姓，沿着黄河向西巡行。
袁绍渡过黄河追逐曹军，沮授劝他说：“胜败变化，不可不知。现在大军应当驻扎在延津，分一支部队去攻官渡，如果它在那边获胜，回来迎接大军也不为迟，如果它在那边遇难，大军就不可再去官渡。”袁绍不听沮授的劝告。沮授临渡时叹息说：“主上志骄意满，部下追求功利，远长的黄河啊，我们还能渡回吗！”就称病辞退。袁绍不许可而心里恨他，又解除了他的军队，合并为郭图的部队。
当袁军到了延津南面的时候，曹操把军队驻扎在南面的山坡下，派人登上营垒眺望袁军，眺望的人报告说：“敌军大约五六百骑兵。”一会儿，又报告说：“骑兵稍多，步兵不可胜数。”曹操说：“不要再报告了。”命骑兵解鞍放马。这时白马方面的曹军运输辎重的队伍已经上路，将领们以为敌军骑兵多，不如还军守卫营垒。荀攸说：“这是为了引诱敌军，为什么离开这里！”曹操看着荀攸笑了起来。袁绍的骑兵将领文丑和刘备带领五六千骑兵前后来到。曹军将领们又说：“可以上马了。”曹操说：“还不到时候。”过了一会儿，袁军骑兵到的稍多起来，有的分别趋掠曹军辎重。曹操说：“可以战斗了。”于是骑兵都上了马。这时曹军骑兵不到六百名，纵兵出击，击溃了袁军，斩了文丑。文丑和颜良，都是袁绍的名将，两次交战，曹军把他们都擒杀了，袁军大丧士气。
起初，曹操欣赏关羽为人雄壮，但了解他心里没有久留的意思，让张辽去问他这个情况，关羽叹息说：“我十分明白曹公待我深厚； 然而我受刘将军恩德，发誓和他同患难共生死，不可背弃他。我终究不会留在这里，当然应该立功报效了曹公才离开。”张辽把关羽的话报告了曹操，曹操佩服他的义气。等到关羽杀了颜良的时候，曹操知道关羽必然离去，就对他加倍重赏。关羽把曹操所赏赐的东西全部封存，留下一封书信向曹操告辞，而投奔了当时在袁军中的刘备。曹操左右的人想要追捕他，曹操说：“他是投奔自己的主上，不要追了。”
曹操率军回到官渡，阎柔派遣使者来见曹操，曹操任命他为度辽将军，回去镇守幽州地区。
(秋，七月) 汝南地区的黄巾军刘辟等背叛曹操响应袁绍，袁绍派遣刘备带兵去协助刘辟，不少郡县起兵响应。袁绍派遣使者任命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刘表也暗里招他，李通都拒绝了。有人劝李通附从袁绍，李通按剑呵斥说：“曹公远见卓识，势必平定天下； 袁绍虽然强盛，终究要被打败。我即使是死也没有二心。”立即杀了袁绍的使者，送印绶给曹操。
李通急迫地收取户税，朗陵县长赵俨劝李通说：“现在各郡都背叛曹操，只有阳安归附，又急促地按户征收绵绢等实物，小人乐意骚乱，这样做恐怕不可吧？”李通说：“曹公与袁绍相持十分紧急，附近郡县都已背叛，如果不征收绵绢送往许都，旁观者必然说我持观望态度，别有所期待。”李俨说：“果真也象您所想的，然而应当权衡事情的轻重，稍稍缓一缓，就可为您解除这个患难。”就写信给荀彧说：“现在阳安郡的百姓穷困，邻近的城邑已经背叛，容易颠覆，是一方安危的关键。况且这个郡的官民保持忠节，临危没有二心，我以为国家应当加以慰抚； 而更急迫地征收绵绢，怎能劝导善良！”荀彧随即报告曹操，决定把绵绢全部还给百姓，这样，上下都高高兴兴，阳安郡内立即安宁。李通攻打“群贼”瞿恭等，击溃了他们，于是平定了淮、汝地区。
这时曹操制定了新的租赋法，各个州郡执行起来，往往加倍严峻，正在急迫地征收绵绢。长广太守何夔对曹操建议说：“古代的王者定九服赋法是按照地域的远近，制三典的刑法是针对政情的治乱。我以为长广郡应当依照远域新邦的法典，从轻从宽，其余民间小事，让地方官吏随时制宜，上不背朝廷正法，下以顺百姓之心。等到三年的功夫，百姓都安居乐业了，然后就可以按国家的常法。”曹操采取了这个建议。
刘备攻掠汝、颍地区，许都以南一带，官民都不安定，曹操为此担忧。曹仁献策说：“南方各地因为您大将军执政才有目前的急难，他们势难互相救援，刘备带着强兵前去，他们背叛就在所难免了。刘备刚率领袁绍的部队，还不能完全发挥它的作用，进攻刘备，可以把他击溃。”曹操就让曹仁带领骑兵进攻刘备，击溃了他，完全收复了背叛的郡县才回军。
刘备退回到袁军中，暗里打算离开袁绍，就劝袁绍联合南方的刘表。袁绍派遣刘备带领他原来的部队再到汝南地区，和“贼”龚都等人联合，有数千之众。曹操派遣蔡杨前去进攻，被刘备所杀。
袁绍驻扎在阳武，沮授劝袁绍说：“北方的军队 (指袁军) 虽然众多而不如南方的军队(指曹军)勇敢，南军粮食缺乏而不如北军资储充足；所以南军利于速决战，北军利于持久战。我军应当慢慢地作旷日持久的打算。”袁绍不听从这个意见。八月，袁绍把军营稍稍向前推进，依着沙丘驻扎，东西长达数十里。曹操也分别扎营同袁军营垒相对。
(九月) 曹操出兵同袁绍军队交战，没有取胜，又退了回来，坚壁防守。袁绍修建高橹，堆起土山，向曹军营中射箭，曹营士兵都用盾遮体而行。曹操制造霹雳车，发射石块击毁了袁绍的高橹。袁绍又挖掘地道进攻曹操，曹操就在营内挖掘长堑阻挡。曹操人少粮尽，士兵疲困，百姓因赋税负担而穷乏，多叛附于袁绍。曹操为此担忧，写书信给荀彧，说打算用退回许都的办法，引诱袁绍前来交战。荀彧回信献策说：“袁绍全军集中在官渡，打算同您决一胜败。您以弱者抵挡强者，如果不能制胜于他，必定被他钻空子，这是有关天下大局的关键。况且袁绍此人，是布衣之雄，能够把人众招集起来，但不能使用。以您的神武明智，加上辅佐皇帝的名正言顺，干什么不成！ 如今粮食虽然缺少，还没有达到楚、汉在荥阳和成皋对峙时那样的困境。当时刘邦、项羽都不肯先退，是以为先退就势屈了。您以只有袁绍十分之一的军队，划地而守，扼住咽喉，使袁军不得前进，已经半年了。形势正在发展，必然会有新的变化。这是使用奇兵的时候，切不可错过时机。”曹操采取了荀彧的计策，就坚壁固守同袁绍相持。
曹操见到运输粮食的人，抚慰他们说： “往后十五日替你们击溃袁绍，不再让你们劳苦了。”袁绍的数十辆运粮车前往官渡。荀攸对曹操献策说： “袁绍的运粮车早晚就要来到，负责运粮的将领韩猛锐敏而轻敌，进攻，可以击溃！ ”曹操问： “谁可以派去？”荀攸答： 徐晃可以。”就派遣偏将军河东人徐晃和史涣拦击韩猛，击溃了他们，烧毁了粮食。
冬，十月，袁绍又派遣军队运输粮食，让他的将领淳于琼等带一万多士兵护送，停宿在袁绍军营北面四十里的地方。沮授劝袁绍说： “可以派遣蒋奇另带一支部队在运粮队的外围，以防曹操的袭击。”袁绍不听这个意见。
许攸对袁绍献策说： “曹操兵少而全军阻挡我军，许都只有残余部队在守卫，势必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