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常杜少卿《东都修竹里有佳莲》

温庭筠

《春秋》罢注直铜龙，旧宅佳莲照水红。
两处龟巢清露里，一时鱼跃翠茎东。
同心表瑞荀池上，半面分妆乐镜中。
应为临川多丽句，故持重艳向西风。
太常少卿，唐太常寺主要职官之一，从四品，掌礼仪、宗庙、社稷。杜少卿当是作者友人，然其人和原诗都已失考。修竹里是东都洛阳一里巷名，内有杜少卿旧住宅。
起句，“《春秋》”、“注”,指晋杜预著《春秋左氏传集解》。直，值班，值勤。“铜龙”见《汉书》:“上尝急召太子出龙楼门。”张晏注：“门楼上有铜龙。”此句是以杜预注《春秋》作比和称赞杜少卿，说他其时停注《春秋》,在京都有司当值。
次句描绘杜旧宅佳莲映水一片红色，誉其美艳。旧宅指杜少卿入长安供现职前在洛阳的居处。嘉莲是莲中变种，一类特美的莲。《宋起居注》:刘宋明帝“泰始二年嘉莲一双骈花并实合树同茎生豫州醴湖。”《梁书 ·武帝本纪》:天监十年，“六月乙酉，嘉莲一茎三花，生乐游苑。”
第三句谓杜少卿在长安和洛阳新旧两处住宅园池里，清露笼罩下，神龟游戏于莲叶之间。这是一幅很美的画图。“巢”为名词动化，“龟巢”即龟以佳莲为巢。其典出自《史记·龟策列传》:“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蓍百茎共一根。”褚少孙引：“传曰： ‘有神龟……,常巢于芳莲之上。’”
“一时鱼跃翠茎东”,精细绘写了鱼类欢跃于莲荷中鲜活可爱的动态姿影。翠茎指佳莲青绿色的茎杆。《乐府诗集》载《江南》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诗人别出机杼，化用前人词句，形象生动地写龟和鱼在莲荷中来往游嬉腾跃，巧妙隐寓了游赏佳莲时的欢愉和怡然自乐的心情。
第五句写池中的佳莲表现出了祥瑞的吉兆。“同心”,谓同心莲，即“骈花并实合树同茎”的佳莲。隋杜公瞻有《同心芙蓉》诗：“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同心”引申开去，也喻泛指杜少卿新旧两处住宅，“龟”、“鱼”和佳莲俱合意一心，瑞气纷呈。诗人笔下的这些美的物象都被拟人化，赋予了人的感情。作者亦与它们心心相映。“荀池”一作凤凰池，唐中书省的别称。诗人《休瀚日西掖渴所知》云：“荀令凤池春婉娩，好将余润变鱼龙。”魏晋南北朝设中书省于禁苑，掌管机要，接近皇帝，故称其为凤凰池，其权重在尚书省上。《晋书·荀勖传》:“荀勖自中书监为尚书令，或有贺之者，曰：“夺我凤凰池，诸君贺我耶？”是即谓“荀池”由来。尚书省内职掌之一是祭礼、礼仪，这与杜少卿的职责暗合。“荀池”也喻指莲池，由“荀”义相通相关。“荀”一为传说中的香草。 《山海经·中山经》:“(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荀草、佳莲均为芳美之物。此句由嘉莲等表现出的吉祥气象暗示杜少卿日后将通达、贵显。
“半面分妆乐镜中”同上句对仗工整。“半面分妆”典出自唐李延寿《南史》:“梁元帝徐妃讳昭珮，无容质，不见礼于帝二三年。一入房，妃以帝眇一日，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乐镜”,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载：“卫伯玉(瓘)为尚书令，见乐广与中朝名士谈议，奇之……命子弟造之，曰：‘此人，人之水镜也。见之若披云雾，覩青天。’”唐武元衡《酬陆员外》诗曰：“晋臣多乐广，汉主识冯唐。”以晋崇尚清淡的风流名士乐广所谓似水如镜的清明来形容、礼赞莲池之美，进而暗喻嘉莲的高洁、明鉴，新奇独到。如后人北宋周敦颐指出：“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爱莲说》)其实，已有诗人此句铺垫在前，且巧用形象比喻，自高出一筹。这里，诗人化用典故，极言佳莲之美，其一画面，或素淡，或浓艳，“淡妆浓抹总相宜。”诗人尤盛赞它水镜般玉洁冰清、一尘不染的品格，可谓佳莲之知音者。个中，也暗寓了对主人杜少卿人品的称誉。
最后两句写佳莲善解人意，装扮特别艳丽，在秋风中摇曳多姿，它的主人应能象谢灵运那样才华横溢，写出更多动人的诗句吧。可见杜少卿原诗也是写得很美的。临川在江西省，此指南朝宋著名诗人谢灵运。沈约《宋书》言他“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后为临川内史。”王勃有名句：“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滕王阁序》)重艳，特别美艳。西风指秋风。这句不仅是对杜少卿的赞语和期待，亦是诗人自励。
诗的显著特色之一是通篇用典，娴熟、妥贴，切合佳莲形象和主人的身份、职掌。二是多方面、多视角绘写佳莲之美，体现了艳丽的诗风。作者未着意刻画佳莲本身形貌如何动人，贵在传神，多用映衬、烘托，笔墨巧妙、简练，而臻于“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钟嵘《诗品·序》),使其芳容、艳质、品格毕见。先用嘉莲映水之红渲染其美丽的光采色泽。此后刻划依凭佳莲，龟巢戏于莲叶之上，鱼腾跃于翠茎之东，动、静、声、色相结合，形神兼备；又巧用拟人、比喻、典故等，编绘了佳莲池中一幅呈现祥瑞吉象的璀灿图景；继写佳莲淡彩浓妆，清明可鉴，进一步突出了它的美和可爱。末句一笔总写佳莲在西风荡漾中动人的神姿风韵。诗人善于发现生活中美的事物，曲尽其妙地传递了对美好事物的喜爱和追求的盎然情趣。然高明的诗人并不止于此，又由物及人，进而赞美佳莲的主人，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杜少卿学识才华和品格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