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美图　张灵　唐寅　崔莹》

张梦晋，名灵，盖正德时吴县人也。生而姿容俊奕，才调无双。工诗善画，性风流豪放，不可一世。……不肯妄交人，……唯与唐解元六如作忘年交。(一日，闻六如、祝京兆宴集虎丘，)乃屏弃衣冠……行乞而前。……遥见六如及祝京兆枝山数辈，共集可中亭，亦趋前执书告饮。六如……戒座客阳为不识者以观之，(命其试一绝句，如佳，则赐酒。诗成，)六如贤之，大笑，因呼与共饮。时观者如堵，莫不相顾惊怪。(六如遂写《张灵行乞图》，)枝山题数语其后，……忽一翁缟衣素冠，前揖……则南昌明经崔文博，……翁得图谛观，……因讯适行乞者为谁。六如曰：“敝里才子张灵也。”翁曰：“诚然，此固非真才子不能。”即向六如乞此图归。……翁有女素琼者，名莹，才貌俱绝世，以新丧母，随翁扶榇归。先舣舟岸侧时，……见一丐者，状貌殊不俗……忽登舟长跪，自陈“张灵求见”，屡遣不去。良久，有一童子入舟，强挽之，始去。……崔翁乃出图示莹，且备述其故。莹始知行乞者为张灵，叹曰：“此乃真风流才子也！”取图藏笥中。……灵既于舟次见莹，以为绝代佳人，世难再得，遂日走虎丘侦之，久之杳然。(会江右宁藩宸濠遣使来迎六如，灵托六如至豫章访之。)时宸濠久蓄异谋，(欲倩六如作《十美图》，献之九重。已觅得九人，尚虚其一。有殿僚季生者持一美人图以充其数，即崔莹也。濠即属季生往说之)翁再三力辞，不得。莹窘激欲自裁，翁复多方护之。(莹乃取《行乞图》题诗，举以授翁，托其持覆张郎。)遂恸哭入宫。……莹既知六如在宫中，乘间密致一缄，(六如始知此女即灵所托访者。急诣崔翁，索得《行乞图》，将相机维挽，不意“十美”已即日就道。六如悔恨无已，又见濠逆迹渐著，乃佯狂归吴)过张灵，时灵已颓然卧病矣。……六如出所摹《素琼图》示之。灵一见，诧为天人，……已闻莹已入宫，乃抚图痛哭。六如复出莹所题《行乞图》示之。灵读罢，益痛哭，大呼：“佳人崔素琼！”随踣地呕血不止。……(三日后逝世)时莹已率“十美”抵都，因驾幸榆林，久之未得进御。而宸濠已举兵反……旋即就擒。驾还时，以“十美”为逆藩所献，悉遣归母家……于是莹仍得返豫章。莹……遂絜装径抵吴门，(讯六如张灵近状，六如告之死)莹闻之，呜咽失声。询知灵葬于玄墓，约明日同往祭之。六如明果携灵诗草及《行乞图》至，与莹各拏舟抵灵墓所。莹衣缞绖，伏地拜哭甚哀。已乃悬《行乞图》于墓前，陈设祭仪。坐石台上，徐取灵诗草读之。每读一章，辄酹酒一卮，大呼：“张灵才子！”一呼一哭，哭罢又读，往复不休。六如不忍闻，掩泪归舟，……则莹已自经于台畔。……六如因取诗草及《行乞图》并置棺中为殉，启灵圹与莹同穴，而植碑题其上云：“明才子张梦晋佳人崔素琼合葬之墓”。　○清·张潮《虞初新志》卷一三黄周星《补张灵崔莹合传》

[述要]　张灵，字梦晋，正德年间吴县人。容貌英俊，能诗善画，性格风流豪放。不肯随便交友，只与唐寅(号六如)为忘年交。一天，听说唐与祝允明(曾官应天府通判，人称祝京兆)在虎丘宴集，就脱掉儒衣，扮作乞丐到那儿去。远远看见唐、祝等人在可中亭上，就手拿一本书上前讨酒喝。唐叫坐客假作不认识，看张怎么样。命张作一首绝句，如果做得好，就给他喝酒。诗成，唐看了大笑，就叫张来一起饮酒。这时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唐就画了一幅《张灵行乞图》，祝题了款。忽然，一个白衣白帽的老人前来行礼，原来是南昌的贡生崔文博。老人拿了图仔细看，就问刚才要饭的是谁，唐说：“是我的同乡才子张灵。”老人说：“的确如此，这事不是真才子做不出的。”就向唐要了图带回家。老人有女崔莹，字素琼，才貌可称当世无双；因为母亲新近去世，随父运棺木回乡安葬。适才停船靠岸时，见一个乞丐，相貌不俗，忽登船下跪，自称“张灵求见”，几次叫他走就是不走。赖了好久，一个童子上船，才把他强拉出去了。老人把图给崔莹看，并详细讲了缘由。崔莹才知乞丐就是张灵，不由得叹道：“这才是真正的风流才子啊！”便把图珍藏在箱子里。张自在船上看见崔莹，认为是绝代佳人，世上无双，就天天到虎丘去寻访，却长久打听不到消息。这时正好江西的宁王朱宸濠派人来请唐，张便托唐到南昌去寻访。那时宸濠早有谋反之意，想请唐画《十美图》，献给皇帝。已找到九人，尚缺一位。有个下属季生拿来一幅美人图来，画的就是崔莹。宸濠就命季到崔家去索崔莹。崔父再三推辞，推辞不掉。崔莹被逼，愤而欲自杀，崔父又多方加以防范。崔莹就在《行乞图》上题了一首诗，拿给父亲，托他交给张郎。于是痛哭着入了宁王宫。后来她得知唐也在宫中，找机会秘密递给唐一封信，唐才知崔就是张所托访的人。急忙去拜访崔父，拿到《行乞图》，正想相机行事，设法留住崔莹。不料“十美”当天就登程了。唐十分悔恨，又见宸濠谋反之迹已渐明显，就装疯回到苏州。他到张家，张已卧病在床，委顿不堪。唐拿出自己临摹的《素琼图》给张看，张一见，惊为天女。接着听说崔莹已入宫，就抚摸着画像痛哭。唐又拿出崔莹所题的《行乞图》给张看。张读了崔莹的诗，哭得更加厉害了，大叫：“佳人崔素琼！”接着就跌在地上，吐血不止，三天后就死了。这时崔已带了“十美”，到了北京，因为皇帝到榆林去了，没有进献给皇帝。紧接着宸濠就起兵造反，不久兵败被擒。皇帝回京，因为“十美”是宸濠所献，命全部遣返回娘家。于是崔莹得以返回南昌。随即遂带着行李直奔苏州，去问唐张的近况，唐告诉她张的死讯。崔莹听了，痛哭失声。问知张葬在玄墓山，就约唐次日一起去祭扫。次日，唐带了张的诗稿和《行乞图》来，与崔莹分别乘船到了张的墓地。崔莹穿着孝服，伏地拜哭十分悲哀。哭罢把《行乞图》挂在墓前，陈设祭品。坐在石台上，慢慢拿出张的诗稿来读。每读一章，就将一杯酒浇地祭奠，大声呼叫：“张灵才子！”叫了便哭，哭了又读，唐不忍心听，遂揩着眼泪回船。而这时崔莹已在台畔吊死了。唐便把张的诗稿和《行乞图》一起放在崔莹的棺中，把张的坟墓掘开，让崔与张同穴而葬，树了一块碑，题：“明才子张梦晋佳人崔素琼合葬之墓”。

[按语]　据作者黄周星言，此文系据稗乘《十美图编》而作，“素琼之事，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