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馀话》

剪灯馀话

明代文言短篇传奇小说集。五卷二十二篇。题“广西左布政使庐陵李昌祺编撰”。李昌祺(1376—1451),名祯，以字行，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成书于明永乐十七年(1419)。

现存主要版本有明正统张光启刊本，藏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双桂堂刊本；日本庆长、元和间活字本；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刊本；清同治十年(1871)镇江文盛堂刊《剪灯丛话》本，藏国家图书馆；1917年诵芬室刊本；1936年生活书店《世界文库》排印本。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诵芬室刊本，1985年台湾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说丛刊”影印双桂堂刊本，中华书局“古本小说丛刊”、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明正统张光启刊本。

长安夜行录

明洪武初，文原吉、汤铭出为秦王左右辅，就藩西安。时天下太平，惟从容诗酒，访古寻幽。有府僚马期仁领二人游兴平茂陵。归途中，期仁马乏落后，路遥天黑，不得已投宿民舍。主人寻常，又状貌温粹。其妻亦常服，不施朱铅，然国色，绰约若仙姝。期仁怪之，而未敢问。饮宴之间，主人夫妇言期仁前程远大，托其将己事白于天下。妇自叙其夫即唐时长安鬻饼师。唐人《本事诗》曾载：“宁王宅畔，有卖饼者妻美，王取之经岁，问曰：‘颇忆饼师否？’召之使见，泪下如雨。王悯而还之。”然此事实有讹，时饼师之妇进宫，以死自誓，王因谴回家。后世诗人不辨，有句“当时夫婿轻一诺，金屋茅檐两迢递”,千年流传，致使其夫至今蒙诬，饮恨九泉。夫妇又与期仁谈及唐诸王故事，各作歌行一首以赠，遂令仆人导其东厅就榻。期仁醒来，则露宿旷野，沾露犹湿。归来以诗呈文、汤，以为真得唐体，命刻之郡东。后期仁果以文学入翰林。

明正统张先启刊本《剪灯馀话》正文书影

明正统张光启刊本《剪灯馀话》正文书影

听经猿记

后唐天成年间，有禅师于吉水东山造寺，名山曰龙济，名寺曰清凉。寺前乔木蔽翳云日，树下磐石平坦，开寺禅师据石诵经，有一老猿每于树间潜听。后有袁秀才来谒师，自称峡州人，名逊，字文顺，失意于功名，愿依佛寺。师知其实为听经猿所化，留之在寺西馆以教行童。袁秀才性识聪明，文词敏捷，然戏舞跳梁，好为小儿胡闹之态，诸僧皆苦之，惟禅师知其乃故态也，不为怪。袁秀才善吟咏，多咏山中景物。至腊月三十端坐而化，禅师聚众观，则复化为猿。师为之摩顶，谓：“二百年后，还汝受用。”至宋南渡末，有妇梦猿入室而诞一男，貌与猿肖。及长，不乐婚娶，坚求出家，父母送入龙济为僧，名宗鍪。其后道价高重，变化神奇，果能重修梵宇，大兴佛事。号支林，称为“支云鍪禅公”,迄今龙济奉为重开山祖师。

月夜弹琴记

明洪武初，乌斯道任永新知县，到任谒先圣祠，见殿楹础边隐隐有人形。问之，知是宋谭节妇赵氏之影。元兵下江南时，赵氏一家匿于大成殿，遇兵不屈，并怀抱一岁小儿一起被杀，血沁入砖，至今愈见明莹。斯道感之，捐俸为堂于学宫泮池之上，刻其影于碑石之阴。斯道公子子熙，精于琴，乃因此作琴曲《贞松操》。一夕，天空月明，夜凉人静，独坐轩中抚此曲。忽有美妇自外入，自称钟碧桃，乃宋谭节妇侍儿。谓主母贞节，已位高仙，上帝又授碧桃神职，卫护节妇之影。但视事以来，依栖无所，寄寓学宫土地祠，猥厕男神，多所不便，乞于节妇坐侧，别设一位，题“故侍儿钟氏神主”,使有所归。子熙禀其事，斯道不甚信。未久，前姬复见子熙，因叙节妇生前旧事及所作诗词，又言节妇及其子被杀时，其子项带一金钱，今影中犹有金钱之迹。验之果然，遂于节妇神座侧立碧桃神主，并以酒肴祭之。后子熙琴艺竟大进，独步浙中。

何思明游酆都录

宋何思明，通五经，以儒家性命理气之学自任，不喜佛、老，不信地狱鬼神之说。尝著《警论》三篇，每篇数千言，推明天理，辨析异端。至正丁酉，偶得疾而卒，而心下稍暖，未敢殓。七日后苏，十日能言，乃告弟子曰：“二教之大，鬼神之著，其至矣乎！曩吾僻见，过毁老、释，今致削官减禄，几不能生，小子识之。”因诉其被勾入阴司地府，被告之本合六品官，因弗信仙佛，诬罔鬼神，特降七品。又遍历地府诸狱，见世上不义小人、贪滥赃官等受种种酷刑。后思明果官至知县，以清慎著。

两川都辖院志

宋建炎中，金坛吉复卿与毗陵富室赵得夫、姜彦益为友，相交莫逆。三人曾挟重赀，商于闽、浙间。赵、姜二人流恋烟花，仅两载，囊橐一空。赵、姜二人归家又治装出，复买笑缠头，挥金不吝，不期年又罄。遂货产业，载至杭州挥霍，门户老小，皆不顾。复卿寓福州生意三载还，见二人流落杭州，憔悴其形，褴褛其服。因谓“朋友有通财之义”,各以二万假之。二人得钱，竟不改旧习，不久皆病殁。复卿为之殡葬，又走毗陵，省二人妻子，各给四万缗，使不失所。人皆以其有清风高义。逮元末丧乱，赵、姜二人鬼魂领阴兵护卫吉家，使复卿一家鲜遇惊恐。明洪武时，复卿寿八十一，无疾而终。后有人于川中见复卿，导从甚众，自言因阴骘，得为两川都辖院主，全蜀土地社公等，悉听其节制。复卿子得梦，谓复卿举赵、姜二人为都辖院判官。

连理树记

奎章阁授经郎上官守愚与国史检讨贾虚中为邻。上官子粹奴与贾之小女蓬莱幼时同读书学画，深相爱重。双方父母遂议婚，各已许诺，而贾忽罢归，婚事竟弗谐。后三年，守愚出为福州治中，始至居民舍，而对街一楼为贾氏宅。其时蓬莱已许婚林氏。粹奴与蓬莱凝立楼栏，相视而不能发语，因传递诗笺，互表情愫。后闽中大疫，蓬莱所许林生竟死，贾家复许将蓬莱嫁与粹奴。蓬莱入上官门后，孝事舅姑，恭顺夫子，人皆称贤。暇则与粹奴唱和诗词，娱情琴画。至至正壬寅，闽城为盗所据。盗杀上官一家而独留蓬莱，欲以为妻，蓬莱则以刀自刎。盗将其与粹奴分葬，隔二十余步，后两墓上各生一树相向，枝连柯抱，纠结不可解，人呼为连理冢树。

田洙遇薛涛联句记

明洪武时，广州书生田洙随父赴成都为教官。洙清雅有标致，书画琴棋，无所不晓。诸生荐其于附郭大姓张氏家为西席。洙一日归家，偶经一处，境甚幽僻，遍开桃花，又于桃林下见一美人。洙遗却俸金，美人命婢拾以还之。洙入其家致谢，美人自称薛氏，嫁平氏，而夫婿早亡。因留其酒馔，出家藏唐贤元稹、杜牧等手翰遗墨。又与其联句作诗，甚为相得，女遂自荐枕席。以后，洙托言每日回家，实宿于美人之处，诗酒留恋，所作甚多。后为家人所觉，女则先知，告洙冥数已尽，将从此永别，后会无期。因赠洙玉笔管而别。后知此地乃唐时蜀之名妓薛涛葬处，人因郑谷诗“小桃花绕薛涛墓”而遍植桃花。所赠玉笔管上有“渤海高氏文房清玩”,乃唐时西川节度使高骈旧物。所谓嫁平氏，乃言“平康巷”也。洙后入学，中进士，授知县，无他。

青城舞剑录

元至正时，有道士真无本、元自虚者，客威顺王门下，通剑术，晓兵，号文武才，而王不能识，惟卫君美重之。一日两人侍王，言及天下将乱，劝王求贤纳士，选将练兵，以救君父之急。王以二人为疯话，二人遂题诗黄鹤楼而遁。后果天下大乱，王求二人，陈友谅、明玉珍等人亦多方寻求，俱不得。后明统一天下，君美省亲入蜀，回途舟败，惟一身仅存，流落民家，偶遇真、元二人。二人引君美至青城山隐居处。其处锦绮充盈，金玉山积，各有美人掌之。又领君美至一山岩，有髑髅百余，谓之：“此世间不义之人，余得而诛之。”复盛宴招待，赠明珠十、黄金百两。二人送君美归，为其舞剑，唯见天地晦冥，风云惨淡，电光往来，交绕互缠，君美不禁股战。又令剑女碧线送君美归，君美归家，见金珠在榻，而碧线已去，竟不知何术也。

秋夕访琵琶亭记

明洪武间，吴江沈韶，年弱冠，美姿容，诗学萨天锡。与中表陈生、梁生游襄汉，至九江，同访琵琶亭，吟白居易“荻花枫叶”之句，想象京城女“银瓶铁骑”之韵。复独至江边，见一丽人宫妆艳饰，貌似天仙，从两小姬，自称为伪汉主陈友谅婕好郑婉娥，年二十而死，殡于亭边。郑使婢取酒肴与沈韶共饮于亭上，谈元末群雄之事，皆历历在目。促席畅饮，共宿于亭，一如人世。天晓，郑与之谋久远计。韵遂归逆旅，绐陈、梁二人，假言急归，实趋郑所相会。与郑行则同游，卧则同止，迷恋情深，不觉四载。是年冬，郑忽言冥契已尽，因赠韶赤金条脱一双、明珠步摇一对而别。韶归后，其妻已死，遂作《琵琶佳遇诗》,不复再娶，投师学道，或云其后成仙道。

鸾鸾传

东平赵鸾鸾，小名香儿，有才貌，喜文辞，精于女工。父欲将其许嫁近邻才子柳颖，鸾亦愿事之。会颖家坐事，日就零替，鸾母悔之，将其改适缪氏。缪氏虽富室而目不知书，鸾郁郁不欢，景之接于目，事之感于心，一寓于诗，积成《破琴稿》。既三月，而缪生死，鸾归父母家。次年冬，颖亦丧偶，遂托媒再申前盟。婚后两人琴瑟相得。明年至正戊戌，逢战乱，鸾与颖相失。后知鸾被卖于一万户家，颖出重资将其赎回。二人因世间离乱，人不聊生，乃隐于徂徕山麓。夫耕于前，妻耘于后，同甘共苦，相敬如宾。乡闾远近，颇化其风。一日，颖外出负米，为乱兵所杀，鸾走哭，负其尸以归，舔其血而手敛之，积薪焚颖，焰既炽，鸾乃投火中死。见者惊骇，将其合葬，题“双节之墓”。

凤尾草记

明洪武中，有龙生，以聪明才俊为人所许。龙生有姑适祖氏，姑父异母兄弟有二子三女，长次皆已适人，三女绝有姿容。龙生深得祖家人喜欢，其女尤深慕生，生亦爱女。祖氏中庭植凤尾草一株，已百年。一日，生吟咏其侧，女窥无人，对生表明心迹，生指凤尾草为誓：“若余事成，开花结子；事若不成，根枯叶死。”因有人从中沮之，两人婚姻始终拖延未定。后女兄以吏败，生父母无意缔盟。女两嫂悍恶，一日女母留戚家，二嫂寻衅与女吵闹，女自感绝望，竟自缢楼上。女母敛殓，于其胸前得一绣囊，内贮杏笺，即龙生所赠诗也。生闻之悲不能堪，后虽别娶而终不忘女。数年后，生高中，请天师无为张真人荐拔，数日梦女，告之已转生洛阳胡氏为男，谓生当位极人臣，福寿丰隆。生遣人往女家，视风尾草，已枯死数年矣，因作《哀凤尾歌》。

武平灵怪录

齐仲和本富家子，遇元末动乱，家产荡然，寄食于人，至武平项子坚家为馆客。洪武时，子坚卒，葬于临汀山中，距其居五十里。其子筑归全庵于墓侧，仲和助之。后仲和往来常住是庵。后子坚之子败亡，庵废，而仲和不知。一日仲和访项氏，日暮抵庵。庵中无灯火，仅一僧在。夜有数客来访，俱言项氏戚属，称石子见、毛原颖、金兆祥、曾瓦合、皮以礼、上官盖、木如愚，各赋诗言志。后来一人称罗本素，复作长篇。远鸡报晓，众宾遽散。仲和天亮始知实独处空庵，仅一泥像在侧。后始悟所遇实砚、笔、铫、甑、被、木鱼、棺材、旧扇诸物为祟。诸怪言其命不永，又半月，竟卒。

琼奴传

常山吴琼奴，二岁父亡，母携其适富室沈必贵，沈爱之如己出。年十四，雅善歌辞，兼通音律，德言容功，四者咸备，远近争求纳聘。同里有徐从道、刘均玉，前者华胄而清贫，有子苕郎；后者白屋而暴富，有子汉老，皆有意求聘。因宴席相请徐、刘两家父子，当场赋诗相较。苕郎所作出色，而汉老不能，沈遂将琼奴许苕郎。刘家父子生恨，遂诬陷两家，徐阖室役辽阳，沈全家戍岭表，南北不相闻。沈必贵顷殂，惟童氏母女在，卖酒路傍。有吴指挥欲取琼奴为妾，琼奴不从，自缢，为母所救。一日有戎服者数人经此，为辽东往南海取军差使，其中恰有苕郎。诸军成全琼奴与苕郎婚姻，留下苕郎自去。吴指挥以逃军为名，杖杀苕郎，欲夺琼奴。监察御史到此，琼奴呼冤，吴指挥伏法。官葬苕郎，琼奴亦自沉于冢畔池中，礼部因之旌表。

幔亭遇仙录

巴丘逸士杜僎成，寓居建阳。赋性高迈，抗志林泉。尝畜一小舟，游武夷九曲。一日，泊舟上岸，忽见石门洞开，因入一大城，宫阙宏伟，金书榜曰“幔亭真境”,盖传说中武夷君所治也。于清碧道院见清碧先生，即其先祖元时高士杜伯泉也。复见到仙人不芒道人方方壶、玉蟾白真人葛长庚、闲闲宗师吴全节、贞居外史张伯雨、上清外史薛玄卿、湖山水月道人宰渊、开府真人王溪月、圜一道人李玉成、虚一先生赵嗣琪等，因聆听诸仙高论及所作诗词。僎成归家，容貌光泽，行步如飞。越数年，乃弃妻子，遨游名山。后尸解成仙。

胡媚娘传

新郑驿卒黄兴夜归，偶于林中见一狐拾人髑髅戴之，向月拜，俄化为女子，年十六七，绝有姿容。狐所化女哭于新郑道，自称胡媚娘，父调官陕西，遇盗被杀，己无所依托。黄兴以奇货可居，遂将其回家。有进士萧裕新除耀州通判，过新郑驿，惊媚娘之艳，求娶为妾。黄兴称为己女，索十倍财礼，裕不吝，倾赀以之，遂携媚娘上任。媚娘为人柔顺，善于待人，深得众人欢心。又勤劳能干，裕有疑事，亦能一一剖析，曲尽其情，人皆称其为贤内助。后有道士尹澹然谓裕妖气甚盛，不治将有性命之忧。至春暮，裕果病，身体消瘦，举止仓皇。因请澹然结坛作法，行霹雳之法，将媚娘震死。众人往视，乃真狐，而死人髑髅犹在。遣人问黄兴，已移居，不复为驿卒矣。

洞天花烛记

元明宗天历二年，於潜秀才文信美出游，忽遇二仙使，云华阳丈人奉请。入仙境，华阳丈人谓小女招婿，佳期已定，特请信美作回书。信美执笔，思如泉涌，挥洒而成。丈人称叹再三，遂留其参加婚礼。婚礼之盛，非世人所比。新婿及门，内间索催妆诗，而婿所带相行之人艰涩殊甚，婿遂私下遣人请信美捉刀。执事人忘将撒帐文，复挽信美，信美亦一挥而就。礼成之后，俱感激信美，因赠信美厚礼。信美乃献《洞天花烛》诗。还家后，将所得诸物货卖，遂成富室，子孙甚盛，号“遇仙文氏”。

泰山御史传

山东益都人宋孟瓒，勤于学，居贫，以教授为业。德行高尚，非义不为，为人端严，不能容人之过。元至正二十年，忽为地府所召，被任为阴司泰山司宪御史。数年后，其友人秦轸归次泰安州，与其遇于逆旅，因向其询地府之事。孟瓒为其言，地府用人重德，首选忠臣、烈士、孝子，其次则善人、循吏。请其抄己所作弹文示于世人。又以隐语预言今后人世种种变化及秦轸之遭际命运，后皆验之。

江庙泥神记

蜀之眉州有古庙，相传为后蜀主孟昶花蕊夫人费氏之祠。近庙有富室钟姓，其甥谢生琏来舅氏家就学。谢生仪容秀整，风韵清高。钟家西塾后有花园，谢生喜其幽雅，因息于其中。一日，忽于园中遇四美女嬉戏于园亭，自谓东邻花氏之女。至夜，其中一女扣窗，表倾爱之意，遂荐枕席。次日，第二女至。以后三女、四女依次而来。诸女皆能诗词歌舞，谢生与之相狎甚欢。岁余，谢生父母遣人取生回家毕姻，四女以掩鬓、翠钿、银镯、耳珰赠别。婚后，生又至舅家，四女复来相会，为舅氏所觉。生坦白其事，视四女所赠则皆化为泥捏。舅氏谓附近并无花氏，疑为花月之妖、水石之怪，于园中寻觅，也无所得。因往花蕊庙卜签，见东廊有一小室，塑四美姬之像，而分别失掩鬓、翠钿、银镯、耳珰，取泥捏之物置于旧处，皆吻合。遂打碎泥像，沉于江中。谢生竟也无损。

芙蓉屏记

元至正时，真州崔英，家极富，以父荫补温州永嘉尉，携妇王氏赴任。途经姑苏，舟人见财起意，沉英于水中，并婢仆杀之。欲将王氏与儿为媳，遂未杀。王氏佯应之，曲意殷勤，乘其醉上岸避入尼院，落发为尼。岁余，有人持画芙蓉一轴来施，老尼张于素屏，王识为丈夫之笔，因问何人所施，知为同县操舟者顾阿秀。王氏题《临江仙》一首于屏上。一日，有郭庆春者至院，悦其画精致，遂买归献与退居林下的御史高公。崔英落水未死，因卖字为高公聘为西席，见芙蓉屏，识其妻之字，遂言与高公。高公追索芙蓉屏之来历，对此事已了然。因从尼院将王氏接至家中，又嘱吏捕捉顾阿秀到官。顾受极刑，崔英得重新上任。此时，高公唤王氏出，夫妻得团圆。崔英任满，重经吴门而高公已薨，夫妻为之建水陆道场以报之。后有吴中才士作《芙蓉屏歌》以纪其事。

秋千会记

元大德二年，孛罗任宣徽院使，与佥判奄都、经历王荣甫三家联住海子。宣徽本故相家，穷极富贵，然读书能文，敬贤礼事，时誉称之。私居后有花园一所，每年春，宣徽诸妹、诸女，邀院判、经历宅眷，于院中设秋千之戏，谓之“秋千会”。适枢密同佥之子拜住过园外，闻笑声，潜窥诸女皆绝色，遂遣人求婚。宣徽试其才学，甚喜，因以女速哥失里许之。既而同佥以事败，系于御史台，得疾于囹圄，归家后未逾旬而亡，随之全家染病，室为一空，唯拜住在。宣徽欲唤拜住回家，而夫人不愿。夫人悔亲别议，速哥失里则忠贞不二，出嫁之日自缢轿中，家人将其厚殓，暂寄清安僧寺。拜住私往哭之，棺中忽应：“可开棺，我活矣。”开棺后，女果活，遂与拜住同走，而人未知。宣徽出为开平尹，求馆客，有人荐拜住。宣徽见而惊讶，拜住告速哥失里亦在此。宣徽夫妇愧叹，因收拜住为赘婿。

至正妓人行

予自桂林役房山，邂逅一老妓，自言元至正时以才貌隶教坊供奉，陵迁谷变，将落发为尼，未果。已而嫁与平民，愈益沦落，至今老无所依，随孙就食匠人间。予遂呼酒饮之，共论畴昔。其言至正繁华富贵事，如目睹。感其意，予作长辞《至正妓人行》以赠之。

贾云华还魂记

元至正间，襄阳人魏鹏，少能属文，及稍长，其母令其赴杭州求学。原来，鹏父曾任江浙行省参政，与贾平章为友，双方儿女未生时，有指腹之约。后鹏父卒于任所，其母扶榇归襄阳。此次鹏母令鹏赴杭即投贾氏。平章已故，贾夫人留鹏家住，待之甚厚，惟不提当年婚约之事。其女贾云华，容色才华皆过人，夫人命其与鹏兄妹相称。两人才色相当，互相爱慕，遂传书递笺，终成私好，以至无夕不欢。鹏回襄阳应乡试，与云华海誓山盟而别。待其入京会试高中后得授江浙儒学副提举，遂径赴杭州，复至贾家。忽鹏母讣音至，将归之时，贾母托人传语，谓鹏为官宦，前程远大，然己不愿女随之远离，因不能将云华嫁与。云华自鹏走后不食，终至憔悴而死，鹏知后则立志终身不娶。后得云华托梦，谓冥君感其情，令借尸还魂，与鹏续缘。后云华果假宋氏女尸身还魂，与生婚配。两人平昔吟咏赓和之诗，多至千余篇，题为《唱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