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深处的眼镜

江苏南通师范学校　宋晓丽

都说少年的心洁白如纸，都说少年的心里藏不下什么。而我，在内心深处，却藏着一副眼镜，藏着一份永远的愧歉。
那是几年前，我读小学五年级……
班主任孙老师五十多岁，他教我们语文，教得可好啦，同学们在课堂上常常爆发出会意而快活的笑声。不过，大家既喜欢他，又有些怕他，别看他眼睛近视得厉害，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眼神亮得很，课堂上你再小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次放学的路上，调皮的王小明做个鬼脸，双手卷成圆筒状，夸张地说：“孙老师的眼睛跟日本鬼子的探照灯一样！”
过去，我一直很喜欢孙老师，作为副班长和语文课代表，我觉得，他也很喜欢我，经常表扬我。可最近，我发现孙老师不再喜欢我了，好几次在课上、课后批评我。我觉得很委屈，不就是那次和几个同学逃了半节自习课去看了场电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次，他的眼睛在镜片后，灼灼地盯着我，像针一样，刺得我浑身难受。以前，他看我都是笑眯眯的，现在，真狠！　从此，上他的课，我再也不抬头看他了，我不想看见他的眼睛，我觉得，他不喜欢我了，上他的课，没劲！
昨天下午，孙老师宣布了这次单元测验的成绩，从前我都是第一个受表扬，如今，我第一个被批评，什么“骄傲自满”,什么“不思进取”,全班同学，包括王小明，都又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感到一点面子都没了，原来的我每到这时可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呀。我恨死他了！　我头低着，然而，我知道，在那副黑框眼镜后面，他肯定像审视坏人一样严厉地看着我。我真想一把把他的眼镜儿给摘下来，摔碎，看他还那样看人！
我决定，一定要报复孙老师，我恨死他了！
这天晚上，我跟爸爸妈妈说我到住在前面一幢楼的同学家问作业，却溜到了离家不远的学校，我知道，孙老师家住房很小，他每天夜里都骑车走好远的路到学校备课、批改作业，我想把他的自行车的气放掉，让他推着自行车，走回去。
沿着墙边，我摸到孙老师办公室的窗外，灯亮着，他人却不在。我壮了壮胆子，爬上窗台，看见孙老师的桌上堆着一叠叠作业本，一本本子翻开来摊着，上边压着一支笔和他那副可恨的黑框眼镜。
我的心跳一下子又加快了许多。不及多想，屋子的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是孙老师！　我急忙伸手把那副眼镜拿过来，跳下窗台，躲到一边观察动静。
我想象着孙老师眯着眼睛，着急地到处摸眼镜的滑稽样儿，忍不住捂住嘴，“扑哧”一声笑起来。可不知为什么，我只得意了一小会儿，就感到心里很虚，很不踏实。我不是怕孙老师知道是我拿的眼镜，而是一种很空虚的害怕，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我手拿着那副眼镜，竟呆在了那儿。
过了一会儿，我不由得蹭到那个窗口的角上，往里窥探。只见孙老师趴在桌子上，眼睛几乎贴在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他的笔尖和睫毛差不多靠在一块儿了。我觉得满手都是汗，眼镜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我有些站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立即把眼镜送还给孙老师，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可能是我无意中发出了一点声音，孙老师抬起头，问：“哪位在外面？”我赶忙低下头，沿着墙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就在我低头的一刹那，我瞥见，孙老师是那么茫然地向窗外张望，他那双探照灯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是那样地黯淡，没有一点光彩，没有一点灼人的力量。
沿着墙边溜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不仅偷走了孙老师的眼镜，更偷走了孙老师那充满了智慧和爱心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多么希望孙老师的眼睛像戴着眼镜时那样有神啊。我甚至希望孙老师发现我这个天下最可恶的小偷！
我没有敢在学校里再停留，当然更没有去放孙老师自行车的气，闪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已满额汗水，两手和手中的眼镜也都湿了。
我不敢去想，孙老师将怎样回到自己的家，路那么远，汽车那么多……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神不守舍地跑到同学家，有一搭没一搭地呆到十点才回家。
进门的时候，妈妈对我说：“你怎么到现在才回家？　你们孙老师刚才来过了，我又不知道你同学家的电话……”我惊呆了，以为孙老师发现了我，到家告状来了，谁知妈妈接着说：“你们孙老师夸你聪明，就是最近有些不定神，成绩滑下来了，要我们配合抓一抓……”我的心放下来了。妈妈又说：“你可要用功呢，你们孙老师眼镜丢了，是摸到我们家来的，脸都摔破了，满是血，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啊！”我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妈妈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掩饰说是灰尘迷了眼，跑到洗手间去洗脸，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担心了一夜，第二天到了学校，直到看见了孙老师才放下心来。我偷偷地看了孙老师眼镜一眼，发现他戴着一副绑着细铁丝的眼镜，眼睛还是那么有神。只是，他清瘦的左颊上多了一块白纱布。
上课的时候，我听得很认真，孙老师表扬了我，说我有进步，又开始用功了。听着孙老师的话，我低着头，伏在桌面上，同桌以为我在假谦虚，笑着捅捅我，我没敢抬头，因为，我的脸上全湿了。
我终究没有把那副眼镜还给孙老师。那一年，因为积劳成疾，孙老师提前退休了。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孙老师，听说，他到外地的儿子家度晚年去了。
那副眼镜一直藏在我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我也一直没有拿出来。可我觉得，那副黑框眼镜一直藏在我心灵的深处，除了我自己，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故事，但我至今仍耿耿于怀，那一次，我偷走了整个世界的眼神。
现在，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孙老师、想起孙老师在镜片后面灼灼闪亮的眼睛。我忽然想，那个晚上，我“偷”走了孙老师的眼镜，却没有偷走孙老师的眼神，孙老师的心中从来都没有缺过爱的眼神啊！
真的，我少年的心中藏不下什么，除了那副让我悔恨和歉疚的眼镜，和一句真诚的问候：“孙老师，您在他乡还好吗？您的眼睛还那么亮吗？”

〔评点〕
本文线索明朗，通篇紧紧围绕“眼镜——眼睛——眼神”而展开，揭示出老师的可贵精神。
文章有波澜，记叙“报复”行动时，细致地描写了自己从得意到害怕担心再到悔恨和歉疚的心理活动，写得真实可信，而且还造成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