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五哥和尕豆妹(节选)》

一、初恋

河州城里九道街，

莫泥沟出了一对好人材。

阳洼山上羊吃草，

马五哥好象杨宗保。

天上的星宿星对星，

尕豆妹赛过穆桂英。

大夏河水儿四季清，

少年里马五哥是英雄。

一片青草万花儿开，

女子中的尕豆妹是好人材。

马五哥放羊者高山坡，

尕豆妹担水者河边里过。

“马五阿哥你站下，

你的模样儿我看下。”

马五阿哥站下了，

尕豆妹把模样儿看下了。

天下的老鸦飞者过，马五阿哥是麻子哥。

麻是麻在皮外哩，心肠好者人爱哩。

没换过记首没搭过话，

两个人心里照洋腊。

“三岁的马驹儿你吃水，

马五哥快来歇一会。

“三岁的马驹儿你点头，

我和马五哥换记首。”

尕马儿拴者在柳树上，

尕豆和马五叙心肠。

“一岁儿小来两岁儿大，

我两人苦水里泡者大”

“你没老子我没有娘，

婚姻(哈)自个儿来商量。”

“世上的男子千千万，

只有马五哥我喜欢。”

“川里的牡丹开不败，

只有尕豆妹惹人爱。”

“你把我疼来我把你爱，

指甲连肉分不开！”

对着胡大把咒发：

“活不分手死一搭！”

——《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第二分册

《马五哥和尕豆妹》是一部著名的回族民间叙事诗，产生于清代。它取材于光绪年间发生在甘肃河州(今临夏回族自治州)莫尼沟一起真实的情杀事件。一个名叫尕豆的姑娘与长工马五相亲相爱。私订了终身。不料美丽的尕豆被恶霸马七五看中，他仗势欺人，硬是将其娶在家中与自己才十岁的儿子为妻。马五哥和尕豆妹夜间相会，不慎被小女婿发现，不得已，俩人将他扼杀。马七五买通官府，将马五哥、尕豆妹打下监狱，问斩于兰州华林山。

这个故事在流传过程中无论情节或唱词皆有许多变异，这里选用的是雪犁、柯杨的整理本第一章。从这个整理本看，《马五哥和尕豆妹》寄托了劳动人民对男女主人公的同情与热爱，表现了他们与统治阶级大相径庭的伦理道德与爱情价值观，具有鲜明的反封建品格。诗歌中的马五哥与尕豆妹形象来自故事原型，但已经不是故事原型，而是劳动人民理想人格的化身。当统治者以奸夫淫妇伤风败俗的罪名问他们死罪之时，他们并没有低头伏罪。听听尕豆妹的回答吧：“杀人的死罪我承当，是谁叫我俩人把祸闯？!叫一声胡大你睁开眼，我俩的冤枉谁评判？”她追根寻源，把矛头直接引向封建统治者所维护的封建礼教。当然，那虚无的胡大是不可能评判是非的，但这悲愤欲绝的呼喊却表达了劳动人民对统治者“以理杀人”的抗争和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在男女主人公被害之后，诗歌采取浪漫主义手段，让山悬黑云、天挂白雨，悼念这对冤死的情人，以暗示统治者的倒行逆施为天地所不容，从而把反抗精神推向高峰。

第一章《初恋》描写的是马五哥和尕豆妹初次相恋的动人情形。这两个人材出众的青年，在未曾交谈之前就已经心心相印。路上相遇，便一见倾心，交换记首，互吐衷肠。这场初恋，初步显露了男女主人公高尚的爱情观和反封建礼教倾向。尕豆妹不以外貌取人，不因为“马五哥是麻子哥”就嫌弃他，而是看中他的“心肠好”。他们二人同是苦水里泡大，没有老子没有娘， “婚姻(哈)自个儿来商量”，把终身大事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似乎感觉到了前途的艰险，所以格外表达了“活不分手死一搭”的誓言。

全篇均以两行为一节，多用比兴，与信天游、爬山歌形式相同。这种形式单纯、灵便，一节就是一个意象、一个生活细节，几个意象、细节的跳跃与组合就构成一个故事情节。诗中对一场初恋的描写，二十个诗节即告成功。这种形式不只是叙事灵活，还因多用比兴，所以抒情性极强。 “大夏河水四季清，少年里马五哥是英雄”， “一片青草万花儿开，女子中的尕豆妹是好人材”， “没换个记首没搭个话，两个人心里照洋腊”， “你把我疼来我把你爱，指甲连肉分不开”，等等，这样的诗句，或由比即兴，或先兴再比，把一股股真挚热烈的情绪和情感评价贯注于叙述当中，使我们深深感觉到，这是在叙事，同时更是在抒情。

在现代诗歌史上曾经出现了《王贵与李香香》。以前，人们都注意到它与陕北民歌“信天游”的联系，这当然是对的。但读过这部《马五哥和尕豆妹》，我们又惊异地发现，《王贵与李香香》从题目、题材、语言到艺术形式都与这部诗歌有某些相近。这里，我们仅以《马五哥和尕豆妹》第一章《初恋》与《王贵与李香香》的第四章《掏苦菜》(按：亦写初恋)中人物描写的语言为例，列出简表，略作对比：

诗名 人 物 描 写	《马五哥和尕豆妹》		《王贵与李香香》
叙述者 的描述	关于马五哥：		关于王贵：
	大夏河水四季清， 少年里马五哥是英雄。	←→		地头上沙柳绿蓁蓁， 王贵是个好后生。
	关于尕豆妹：	关于李香香：
	一片青草万花儿开， 女子中的尕豆妹是好人材。	←→		山丹丹开花红姣姣， 香香人材长得好。
男女主人 公互赞	尕豆妹说：	李香香说：
	“世上的男子千千万， 只有马五哥我喜欢。”	←→		“马里头挑马四银蹄， 人里头挑人就数哥哥 你。 ”
	马五哥说：	王贵说：
	“川里的牡丹开不败， 只有尕豆妹惹人爱。 ”	←→		“大路畔上的灵芝草， 谁也没有妹妹好。 ”

限于篇幅，我们不打算具体分析，但从这大体比照中，是可以看到二者从比兴的形式、内容，到具体的事象、物象，都是有着某种相似或对应的。原来，《王贵与李香香》的作者李季当年活动的陕北曾经是多种民族融合的地区，各族民歌(特别是北方各族民歌)都在这里交相辉映。作为人民的杰出歌手李季，他广泛地接受民族民间艺术的营养，也就不能不注意到《马五哥和尕豆妹》。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王贵与李香香》正是适应着人民革命的呼唤，在吸收包括回族《马五歌和尕豆妹》在内的多民族艺术文化养分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因此，可以说，从古代到现代，我们这个多民族大家庭的艺术文化总是互相影响，密不可分的，是大家共同培育了中华艺术文化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