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射

借用对方所说的话，来反驳、反讥、戏谑对方的修辞手法叫做返射。
从内容上看，返射是一种以其人之“言”,还治其人之身的语言手段，具有很强的讽刺性和戏谑性。在一定的语境中，对方的话往往带有强烈的刺激，接过来，寻找适当的时机再回敬过去，可以造成针锋相对，讽刺嘲笑，幽默活泼的意趣。从形式上讲，返射类似引用，但又不同于引用。它们的区别在于：一、引用所引的，大多是名言警句，取之于成语故事、俗语、名篇名作；返射则是在特定的环境中，用对方的话语回敬对方。离开特殊的语境，这句话就失去了修辞意义。二、引用的话语一般在文中只出现一次，而返射所借用的话语，在文中至少出现两次，先由甲说出，再由乙说出，一来一往，读者方可领悟其中特殊的含义。三、返射和引用的目的不同，返射是借用对方的话反驳、反讥、戏谑对方；引用则是为了加强判断、推理或增强文字的生动性(例如引用某些描写抒情的名言警句)。
返射的修辞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用于反唇相讥，可以使观点明晰，旗帜鲜明，针锋相对；可以使批驳有力，击中要害，强化感情； 使语言变得犀利、辛辣。
二、用于戏谑，可以突出人物的个性特征，显示人物的聪明才智，使语言变得幽默、风趣，增加许多感人的意蕴。
三、用于文中，具有组织结构作用。
返射在某种意义上说，颇有点“报复”、“讨老帐”的味道，因此这一辞格的构成常常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的间隔；甲在前面说的话，乙在后面反唇相讥地重复说出，可以使前后呼应，保持语言的连贯性，使语言变得紧凑动人。
从感情色彩和运用范围上划分，返射可分为讥讽性返射和戏谑性返射两类。讥讽性返射多用于驳论； 因为采取的是以其人之“言”,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所以批驳有力，揭露深刻，能使对方陷入无言以答的绝境。戏谑性返射多出现在轻松活泼的文字中，用于打趣、开玩笑，能够给语言增加许多动人的情味。
返射在借用对方话语时，可以明借，原话照搬；可以暗借，改变对方话语的部分语词；可以意借，利用对方的原意，不拘泥于对方的语词。达到灵活自由，出神入化的境界。
1.有一次整理房间，我偶然发现他那本每晚拿出来写写画画的红色廿六开笔记本。我抑制不住好奇心，没有得到他的同意，就私自翻开来看。……我知道最近一个时期，他爱人每周都有来信，很快就要结婚了。我很想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就继续翻下去。果然，在早两天的日记上，写着这样的两行字：“不知怎么搞的，连长一连来了两封电报，不管什么事吧，反正我现在没有时间，等待以后吧。”他爱人是东北人，同四连副连长董德贤的爱人是同胞姐妹。他怕耽误工作，不愿请假去结婚，把婚事一拖再拖。这次董德贤休假回家，就是准备把老龙爱人带来部队举行婚礼的。日记上写的 “连长一连来了两封电报”,就是指的这件事。我刚刚把日记放回原处，可巧龙均爵急呼呼地奔进宿舍来，我奇怪地问：“你大白天怎么有空回来？”他说： “工程进度太快了，再给我们几张新的定型图吧。” 我随口一溜：“不管什么事吧，反正我现在没有时间，等待以后吧。”他说：“你这人，人家急，你一点也不急。” 我又重说了一句：“……等待以后吧。”他这才意识到我是拿他写的日记来开玩笑，把我好一阵追，还威胁着要捶我的脑袋。(《解放军文艺》1962年第10期第52页)
评析 因为工程任务紧急繁重，龙均爵数次推迟婚期，不为外人所知，“我”在“偷”看日记中才发现事情的真象，于是拿日记中的话语来打趣龙均爵。“我”前后共重复两次，第一次 “随口一溜”是我仍然沉浸在日记之中，见人思情，对龙均爵公而忘私精神不由自主地敬重。第二次对日记中的话语有所删节，有意运用返射手法和龙均爵开玩笑，通过对龙均爵 “隐情”的揭露，来揭示他崇高的精神世界，表达了战友之间亲密友好的关系。
2. 秦桧之当国，有殿前司军人施全者，伺其入朝，持斩马刀邀于望仙桥下斫之，断轿子一柱，而不能伤，诛死。其后秦每出，辄以亲兵五十人持梃卫之。初，斩全于市，观者甚众，有一人朗言曰： “此不了事故，不斩何为！”闻者皆笑。(吕叔湘选注 《笔记选读》)
评析 “了事”、“不了事”本为宋代成语。秦桧主议和，曾对主战派说：“诸公皆分大名以去，某但欲了天下事耳。”他很自负这句话，并筑一“了堂”,以诗为记。故王梅溪诗有“愿借龙湫水，一洗了堂碑”等语。所以施全刺秦不成，被刑于市，有人朗声说：“此不了事故，不斩何为！”既是对秦桧“某但欲了天下事耳”大言不惭的卖国言辞的返射，也含有双关含意：一方面指刺秦桧不成为不了事，同时等于说“这个爱国军人还不应该杀吗！”闻者皆笑，因为这话表面上骂施全，而实际上却把大卖国贼秦桧骂得入骨三分，无话可辩。
3.小儿精神自若，即来就座，大声语此僧曰：“昔野干和尚，自有经文，未审狐作阇梨，出何典诰？”僧即语云： “此郎君子，声高而身小，何不以声而补身？”小儿即应声报云： “法师以弟子声高而身小，何不以声而补身；法师既眼深而鼻长，何不截鼻而补眼？”众皆惊异起立大笑。(王利器辑录《历代笑话集》)
评析 “此郎君子，声高而身小，何不以声而补身？”是和尚对小儿的人身攻击。意思是讽刺“小儿”个小爱说大话。小儿当即针锋相对作答，先揭穿和尚的用心，然后借和尚的语意，仿拟出 “法师既眼深而鼻长，何不截鼻而补眼”的语句来返射嘲笑和尚。显示出小儿机智、敏捷的应变能力，并获得了 “众皆惊异起立大笑”的表达效果。
4.阿Q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有和阿Q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么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就先一着对他说：“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打虫豸，好不好？ 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
几天以后，他竟在钱府的照壁前遇见了小D。“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阿Q便迎上去，小D也站住了。
“畜生！”阿Q怒目而视的说，嘴角上飞出唾沫来。
“我是虫豸，好么？……”小D说。
这谦虚反使阿Q更加愤怒起来，但他手里没有钢鞭，于是只得扑上去，伸手去拔小D的辫子。

(鲁迅 《阿Q正传》)

评析 阿Q每逢被人揪住黄辫子，不得不求饶时，常说：“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这句话从小D的口中说出，显然不是谦虚，而是为了出阿Q的洋相，用反唇相讥的形式，讽刺嘲笑阿Q的懦怯和无能。难怪阿Q会愤怒起来。从中可见，返射修辞犀利、辛辣的语言色彩和表达能力。
5. 宝玉道：“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 “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笑道：“要像只管这样闹，我还怕死呢？倒不如死了干净。”黛玉忙道： “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 《红楼梦》第二十回)
评析 一个憨少爷； 一个娇小姐。一个曲意奉迎，百般讨好逗笑； 一个颐指气使，骄横任性。同样一句话，宝玉无心说出，只是为了逗趣，黛玉有意接过来返射给宝玉，却是为了使性出气。两个人物的不同性格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6. “哦！”江苇瞪大了眼睛： “原来你在讲道理，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卫道者！那么，佩柔！ 让我告诉你，汤显祖写《牡丹亭》,清远道人为他题词，中间有两句至理名言，你不能不知道！ 他说：‘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已经说明人生的事，情之所钟，非‘理’ 可讲！ 那是三百年前的人说的话了！ 你现在啊，还不如一个三百年前的人呢！”
“江苇”,佩柔不耐的喊： “你不要向我卖弄你的文学知识，我保护母亲，也是理之所必无，情之所必有，怎么样？你别把 ‘情’ 字解释得那么狭窄，父母子女之情，一样是情！ 难道只有男女之情，才算是情？”
……
他跳起来，一把抱住她。
“佩柔，佩柔，”他柔声叫： “别为了你的父母，伤了我们的感情，好吗？从来，我只看到父母为子女的婚姻伤脑筋，还没有看到子女为父母伤脑筋的事！”
“你知道这叫什么？”她低问。
“什么？”
“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她引用了他刚刚所念的句子。
江苇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但厉害，而且聪明。”他说。

(琼瑶《浪花》)

评析 清远道人的话“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指出 “情”“理”之间相悖的现象，有时看似无理的事情，却是深情的真实反映。佩柔的父亲贺俊之爱上了女画家秦雨秋，佩柔为了保护母亲，不忍心让父母离异，决定利用秦雨秋善良、软弱的心地，要求恋人江苇同她一起去劝说秦雨秋放弃父亲。江苇以清远道人的话拒绝了她，佩柔又先后两次以清远道人的话回敬江苇，说明母子情也是“情”,不能以常理论之。第一次所说，因未能超出常理，未能说服江苇；第二次以自己和江苇的关系与情感要挟，并选择了恰当的时机，点出清远道人的话，立即奏效，所以江苇也情不自禁地称赞道： “你不但厉害，而且聪明。”表现了又爱又无奈的情感。
7. “姐，干吗，手这么热？”
“我有病，发烧。”
“怎不吃药？”
“一点儿小病。”
“一点儿，你说的！ 你的全是一点儿，打趣人家也是，自己的事也是，病了不吃药那怎么行。”
“今天早睡点，吃点姜，发发汗明早就好了。”
“你真使人担心！”
“鬼，我不要你假装关切，我自己会比你明白点。”
“你明白，是呀，什么事你都明白，什么事你都能干，我说的就是假关切，我又是鬼……”
五明小子又借此撒起赖来，他又要哭了。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

评析 五明爱上了比他大五岁的 “阿黑”,阿黑却始终以姐姐的身份疼他，逗他。对五明的关心她以 “鬼，我不要你假关切”作答，既有姐姐的自尊，又有女性的矫饰与嗔怪。五明用阿黑的话返射，抒发了他满腔的委屈与不满。两人的对话表现了一个湘西地区奇特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8.殿中丞丘浚，多言人也。尝在杭谒珊禅师。珊见之殊傲。俄顷，有州将子弟来谒，珊降阶接礼甚恭。浚不能平。子弟退，乃问珊曰：“和尚接浚甚傲，而接州将子弟何其恭耶？”珊曰：“接是不接，不接是接。”浚勃然起，掴珊数下，乃徐曰：“和尚莫怪，打是不打，不打是打。”(张来 《明道杂志》)
评析 珊禅师用 “接是不接，不接是接”的所谓禅语来掩饰自己势利待人的庸俗作风，并为自己辩解。丘浚巧妙地用禅师的话回敬禅师，并趁机打了禅师的耳光，以示惩戒。丘浚的话“打是不打，不打是打”虽非禅师的原话，但是推理方式相同，语意一致，这种以子之“言”,还治其人之身的反驳方式，让禅师吃了个哑巴亏，只好干认倒霉。
9.三仙姑有个女孩叫小芹。一天，金旺他爹到三仙姑那里问病，三仙姑坐在香案后唱，金旺他爹跪在香案前听。小芹那年才九岁，晌午做捞饭，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娘哼哼得很中听，站在桌前听了一会，把做饭也忘了。一会，金旺他爹出去小便，三仙姑趁空问小芹说： “快去捞饭，米烂了！”这句话却不料叫金旺他爹听见，回去就传开了。后来有好玩笑的人，见了三仙姑就故意问别人：“米烂了没有？”(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评析 三仙姑正在下神，按说在她没“返回人间”之前，是不会管什么捞饭不捞饭的。关心 “米”是否 “烂了”的举止正好自己戳穿了自己的伪装。“米烂了”这句话也就成了戏谑三仙姑的最好材料。作者在小说开头选择了这一典型的事例来戳穿三仙姑的假面，勾勒她的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0.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 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宝玉道： “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挖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吧。”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宝玉听了，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 “妹妹做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铰都会了。”黛玉笑道： “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

评析 第一个“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是宝玉说黛玉的。当时贾母房里的丫头正找宝玉和黛玉去吃饭，宝钗见黛玉心里不自在，便劝宝玉“陪着林妹妹走一趟”。宝玉不但不去，反而随口溜出来这么一句足以使黛玉生气的话。黛玉小性儿，自然是搁在了心里。第二个、第三个“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便是黛玉凭借当时的语境，借用宝玉说她的这么句话来一再地反讥宝玉。表现了黛玉的性格特点。第二个“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还是句双关语： 表面上说的是“那块绸子角儿”,实际上是说宝玉的，所以宝玉听了，“自是纳闷”。
11. 唐春早只当她腹无实学，找出这个金口玉言，掩饰自己，便又紧逼一步，叹了口气，话带刺儿，说：“女学生从小学到初中，大多数能压男生一头；可是，升入高中以后，女大十八变，心眼多，走神思，又爱面子，大多数都要走下坡路，男学生就占了上风。”
蛾眉陡地红了脸，冷冷地一笑，但是又话到嘴边留半句，哼了一声，说：“我就是走下坡路的典型。”
第二天，唐春早又到西屋复习数学，从抽屉里拿出习题手册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在最近几天的作业上，每页都有娟秀工整的小字细小评阅，正误精确严密； 不禁目瞪口呆。
他如梦方醒，大喊道：“蛾眉，是你给我批改的吧？”
“我怎么敢？”蛾眉脸上像下了霜，“我这个走下坡路的……”
“别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拿我的手打我的脸吧！”唐春早打断她的话： “你得收下我这个学生，当我的家庭教师。”

(刘绍棠《蛾眉》)

评析 唐春早所说女学生升入高中后，“大多数都要走下坡路”,是暗射蛾眉的，含着 “瞧不起人”的意思。蛾眉心中不满，却强压怒气，仅以半句话作答，虽然也属返射，但是语意含混，加之蛾眉有意掩饰感情，骄傲的唐春早并未觉察到。等到蛾眉暗地显示出自己的学习实力后，这才公开、明朗地使用 “我这个走下坡路的”话来回敬唐春早，进行“报复”,显示了蛾眉聪明、自尊的个性，构成小说的一段生动的故事情节。
12.想起王苓子，老迷糊暗自好笑。当初苓子高中毕业回乡务农，还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她一脸的顽皮样，两只大眼总是不停地眨巴着，脑后梳一对硬梆梆的小蛤蟆腿，一举一动都那么干脆麻利，队长派活的时候，苓子脑袋一拨朗脆生生地说： “我跟迷糊伯学耩地吧！”
队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老迷糊。老迷糊吃了一惊，心想，小丫头学耩地这不是糟改年头吗？他第一次和苓子开起玩笑：“苓子，你有多沉呀？”“四十二公斤整！”“二四八、二二四、嗯，八十四斤，对吧！ 告诉你，一百三十斤的小伙子还累得腰酸腿疼眼发涩哩！ 你呀，装在笼子里当鸟喂还凑合，学耩地么，下世再见！”
“当大伯的挖苦侄女子，揪他的胡子！”人们笑着起哄。苓子并没生气，也开心地笑了，说：“迷糊伯，咱们骑着毛驴读四书，走着瞧！”
……
后来苓子调到机务队。今年头开春，农机部门分配来一架新式播种机，归苓子管理。老迷糊心里可踏实不下来了： 自己当了一辈子耩把式，如今不尝尝播种机的滋味，可太冤啦！ 他打定主意，派活时，破例要求队长：“我跟苓子学驾播种机吧！”
队长还未答话，苓子抢先开了腔：“迷糊伯，你有多沉？”
老汉以为驾播种机得先问体重吧，便随口答道： “一百三十二斤整。”
“这么重？关在圈里当猪养还凑合，学驾播种机？来世再见！”说着顽皮地一笑，拔腿去了。人们哄然大笑。老迷糊这才醒过腔来。

(秦天寿《耧铃声声》)

评析 “你呀，装在笼子里当鸟喂还凑合，学耩地么，下世再见”是老迷糊向苓子开玩笑的话，反映了他重男轻女的保守思想；“这么重？关在圈里当猪养还凑合，学驾播种机？来世再见！”则是苓子学会新技术后，老迷糊要向苓子学习驾播种机时，苓子想起往事，对老迷糊的“报复”。一来一往构成返射形式，前者无意，后者用心，戏谑之中，透露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13.夫妻们在自己卧房里有时候免不了说玩话： 小二黑好学三仙姑下神时候唱： “前世姻缘由天定。”小芹好学二诸葛说： “区长恩典，命相不对。”淘气的孩子们去听窗，学会了这两句话，就给两位神仙加了新外号： 三仙姑叫 “前世姻缘”,二诸葛叫“命相不对”。(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评析 例中有两组返射，小俩口在卧房里开玩笑，各自拿对方的母亲和父亲的话开玩笑，讽刺和讥笑他们封建迷信思想，这是其一。其二，淘气的孩子们听到后，又返射给三仙姑和二诸葛，给他们取新绰号，造成笑料。二组返射交叉运用，生动描写出小二黑小芹二人和谐、恩爱的生活，揭露了老一辈的保守落后思想。
14.小月一甩手，说：
“你们爱出力你们就一桶一桶担去，你给我些钱，我去。”
爹黑了脸：
“钱是地上拾来的，让你去糟蹋？!”
……
王和尚的三亩地和门门连畔，门门浇地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忙从包谷丛里斜道穿过去。走到看不见门门的地方，骂道： “这小子真成事？”就心里起了嫉火。……门门也装着看不见，在地头树下仰身一个大字睡觉。当旁人来租用抽水机时，又故意大声说，让藏在包谷地中的王和尚听：
“你能信得过我吗？丑话说在前头，一小时一元五角，你肯把钱糟蹋吗？”

(贾平凹 《小月前本》)

评析 大旱时节，王和尚和才才一桶桶地担水浇地，门门搞回抽水机，小月劝父亲租用门门的抽水机，遭到王和尚的训斥： “钱是从地上拾来的，让你去糟蹋！”当门门搞成抽水机后，王和尚又满腔嫉火，躲在包谷地里偷看，门门得知，故意借和别人说话之际，将王和尚的话返射给王和尚听，一是为了“报复”,出一口怨气； 二是为了反讥王和尚，有眼不识人与货。一前一后相映成趣，贯穿其中，形成了情节的完整性。
15.“老秦五一年上大学，这是土改后的结论吗？” “这次运动我们又外调了，地主出身是肯定的。” “那为什么老秦说，政府没给他父亲戴地主帽子？”人总是要为自己辩护的。”他说。“人总是要为自己辩护的。”我说。(黄宗英《大雁情》)
评析 例中的 “他”是“老秦”单位的一名政工干部。他所说的 “人总是要为自己辩护的”,意在指责“老秦”否认自己是地主出身是理屈辞穷后强辞夺理地为自己辩护。“我”以其之 “言”,攻其之身，运用返射手法进行驳斥，意思是： 你们给“老秦”定地主出身本身就是错误的，现在仍然坚持错误，为错误辩护。针锋相对，慷慨激昂，表现了“我”对“左”倾官僚主义作风的极大愤慨。
16.有一年夏季，一天杜古尔放了半天马刚回来，还没吃一口饭，喝一碗茶，王爷要出门，他只好往蒙古袍前怀里揣上一块熟羊肉，跟着王爷就走了。走在半路上，杜古尔实在饿了，就掏出羊肉在马背上吃了起来。骑着马吃东西，很不方便，一不留心，羊肉块掉在地上了。跟着王爷走是不能随便下马的，要下马，也得等王爷先下去后，你再下去。杜古尔只好向王爷请求说：“禀告王爷，我想下马一趟！”王爷头也不回，冷冰冰地问：“做什么？”“我吃的肉掉在地上了。”王爷怏怏不快地慢腾腾地转过肥胖的身体，往地下看了一眼，问：“什么肉？”“我一天没有吃东西，是我带来的熟羊肉。”王爷瞪了一下眼睛，轻轻一撇嘴，说：“嗯，俗话说得好：掉在地上的臭肉，不许拣，走吧！” 小杜古尔只好忍气吞声，丢下羊肉，空着肚子跟着王爷赶路。……说也凑巧，正在这时，突然从路旁的红柳丛里，嗖地跑出一只野兔。王爷的马受了惊，往旁边猛一闪，肥猪一样笨的王爷，失去了平衡，像一块熟牛粪似的，“啪”地瘫在滚烫的沙地上。……看着王爷的丑态，杜古尔咬着牙解了解心恨。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吧，他的胆子也大了，尽管王爷不停地嘶喊，可是他仍然没有理他一眼。
“狗崽子！你反了！还不快下马来扶一扶王爷！” 王爷还在嘶叫着。
这时杜古尔勒住马头，转过身来，满脸挂着讽刺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说：“王爷！ 俗话说得好： 掉在地上的臭肉，不许拣！”说罢，转过马头，扬长而去……

(玛拉沁夫《花的草原》)

评析 “掉到地上的臭肉，不许拣”,王爷这样是故意刁难杜古尔，表现了他对牧民的鄙薄、蛮横之情。杜古尔这样说，则是语意双关，将王爷比做臭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王爷进行了犀利、辛辣的抨击和嘲笑。聪明的杜古尔用返射手法作武器报复了王爷，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17.文化革命当中，上级号召种植优种高粱，牛村公社坚决响应，强迫农民全部土地都种高粱。公社民政干事耿玉京到韩家山负责督促春耕。别看干事官儿不大，在农民眼前可就代表上一级政府。一声令下，谁敢违抗？到收下秋来，地里“一片红”变成场上“红一片”,家家户户尽分了些红高粱。社员们有意见，可耿玉京专门开会做了报告，说优种高粱 “营养价值高”、“维生素含量大”、“特别好吃”,还说什么“旧社会连这也吃不上”。大家嘀咕道： “让你吃上几天试试看！”
大家嘀咕归嘀咕，耿玉京的派饭派到谁家，谁家也要给调剂点好吃的。韩家山是老区，哪个好意思给“工作员”吃粗粮？
这一天，耿玉京的派饭派到韩宝山家，宝山妈急得乱了脚步，催宝山上支书家换白面……不料宝山纹丝不动：
“就做高粱的！ 他说这东西好吃！”“好儿哩，说是那么说，真叫他吃他也嫌难吃！”
宝山是家里的台柱子，他妈哪能拗过他，把高粱米淘了三道水，高粱面过了两遍罗，只好来个粗粮细做吧！
清早，高粱米稀饭，高粱面煎饼。耿玉京皱着眉头，撕了少半张煎饼，半天咽不下。宝山一下子卷了六七张，大口吃着道：
“老耿！这优种高粱‘营养价值高’,你咋才吃少半张？”
耿玉京翻了翻眼皮，没吭气。
中午，高粱米捞饭，高粱面剔尖。
耿玉京苦了脸面，端着半碗红面，半天吃不完。宝山抄着个大海碗，大口吃着道：
“老耿！ 这优种高粱 ‘维生素含量大’,你咋才吃半碗？”
耿玉京张了张嘴，没吭气。
下午，高粱米稀饭，高粱面窝头。
耿玉京黑着脸喝了半碗清汤，扭头就走。韩宝山追到大门口，拦住他道：
“老耿！ 这优种高梁 ‘特别好吃’,你咋不吃就走？”
耿玉京的小白脸都发青了：“你，你这是成心捣乱！”
“咱们 ‘旧社会连这也吃不上’,现在托你的福，一天三顿红高梁，还敢捣乱？”
“你真是一根镢柄！ 怪不得你找不下对象哩！彻头彻尾的镢柄！”耿玉京恶狠狠地说着走了。

( 《小说月报》1980年第10期12页)

评析 这里所反映的是一段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事实。公社民政干事耿玉京给社员们作报告时，大讲优种高粱“营养价值高”、“维生素含量大”、“特别好吃”,还说“旧社会连这也吃不上”。耿直正派的韩宝山听不惯他虚假的空话，利用耿玉京在他家吃派饭之际，一天三餐地给耿玉京做红高粱吃，并用他对社员们的说教“还治其人之身”。返射修辞手法竟被韩宝山用作一种特殊的批评武器，锐利、辛辣，一语中的，真是妙不可言！
18.小李在芦花大队插队期间，和大队的会计小王对上了象。两年后，小李招工到县百货公司当了营业员，就捎信给小王“断交”,其理由：“水涨船高，择优录取嘛。”
事隔不久，小李又和经理的儿子小龚对了象。二人甜甜蜜蜜地过了半年，小龚考取了大学。
今早一上班，邮递员就塞给小李一封信。一个多月没回信，正盼望着呢！
趁同志们还未上班，小李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一看，“啊！”小李惊呆了，一行醒目的楷体字明明白白地写道：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理由是：水涨船高，择优录取嘛。”

( 《中外幽默小品选》)

评析 小李以“水涨船高，择优录取”为借口，抛弃了农村的恋人，后来她自己又被小龚以同样的借口抛弃，真可谓是“一报还一报”,咎由自取。例中的返射语虽然不是小李的对象小王所说，但是具有返射的“以其人之言，还治其人之身”的反讥、戏谑的表达作用，因此，可看作是返射的一种变体。以此构成笑话，尖锐地讽刺、嘲笑了社会上嫌贫爱富、庸俗势利的恋爱观。
19.然而范博文接下去对杜新箨说的一句话又使得张素素破涕为笑： “老箨，你和令叔学诗老六，正是不可多得的一对。他是太热，你是太冷，一冷一热，都出在贵府！”“多谢你恭维。眼前已经是夏天，还是冷一点好。——吃点心罢，这倒是应该乘热。” (茅盾《子夜》)
评析 这是一则偷换概念式的返射，表面上看似循着话题，实际上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将性格上的“热情”与 “冷淡”偷换成温度上的 “冷”“热”,既巧妙地转移了令人尴尬的话题，化被动为主动，又显示了机智，给语言增添了幽默的情味。
20.玉屏妈气得直打哆嗦：“老耿，头上有老天爷哩！ 可不能造孽呀！ 打得我姑娘乌溜白道的，就算啦？”
“老人家！你不懂，他是党员，是干部。我们得通过组织上教育他！”
海棠姑忍不住插嘴道： “就算你们教育他，那玉屏让打成这个样子就不管啦？”
“这样吧！”耿玉京掠了一眼那个队长，“玉屏挨了打，叫队上给记工！歇上十天、八天，不行，歇上半个月！ 这该合理了吧？”
妇女们又吵吵起来：“他打了人，叫队上给记工，这叫什么理？”
“不行，不行！ 罚他的工！”
耿玉京不耐烦了： “苦口婆心地给你们说，咋也不行！揪住个打人不放手！家里大人还打儿女哩！ 社员不听话，队长一时动了手，也可以理解嘛！ 玉屏姑娘，你看怎么样？叫他给你记上十个工。回去吧！年轻人应该懂点道理，讲究安定团结嘛！”
妇女们面面相觑，玉屏妈抖得立不住脚，玉屏搀了她妈道：“妈！咱走！这衙门不是给咱老百姓开的！”
大家都瞅瞅耿玉京，这民政干事却万事大吉地说道：“好啦，好啦！不要讲怪话啦！没用，也没好处！去吧，去吧！”
人堆里不知谁叹了口气。
大家刚要挪步走，突然从台阶上跳下个人来，不说黑白，一手拧了那队长的胳膊，一手卡了后脖颈，扯到就近的砖柱上，“嘣嘣嘣”地就撞了三个响头。这一下把众人都闹愣了，看那队长时，额头上青紫了手片大一块。
“宝山！”海棠姑一声惊叫，“你疯啦！”
耿玉京头一个反应过来： “韩宝山！你，你凭什么打人？”
“ ‘家里大人还打儿女哩’! 这号子弟，不打还等啥？”
“你知道不知道，打人犯法！”
“我们作业组给他记工！ ‘歇上十天、八天！ 不行歇上半个月！’”
“你！ 你！ 看我不处理你！”
“前有车，后有辙。我虽然不是党员，可当着作业组长，大小也是个干部！你 ‘通过组织教育’ 呗！”
“你，你真是一根镢柄！彻头彻尾的镢柄！”

( 《小说月报》 1980第10期第17页)

评析 生产队长打了社员，社员们告到耿玉京面前，耿玉京打官腔，讲歪理，韩宝山挺身而出，又一次使用了返射这一手段。不过这一次他不仅是在言语上运用了返射(对耿玉京),而且在行动上也运用了 “返射” (对生产队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两例返射，构成了两出小小的喜剧，使人捧腹之际又陷入深思。
21.大汉奸汪精卫有一个被称为 “女狂人”的性格乖戾狂暴的老婆——陈璧君，她会对上门的客人颐指气使，让客人给她拿这样拿那样，要客人低三下四地侍候她，她甚至会当着许多客人的面，大叫一声：“我要吐痰了，秘书给我捧痰盂来！”要是秘书出手稍迟一点，就会遭她臭骂一顿。
有一次，这“女狂人”的 “狂”性竟发到革命之勋廖仲凯先生的夫人何香凝的头上来了。那次，何香凝正在汪家与陈璧君交谈，陈忽然喉头发痒，想要吐痰，居然随口而出，狂妄无忌地对何香凝大声喝道：“拿痰盂来，老娘要吐痰了！”被国人尊称为革命母亲的德高望重的何香凝，性格刚烈，怎能受此奇辱！ 她满面怒色，拍案而起，厉声痛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要我为你捧痰盂！”“女狂人”热昏了的头脑，像被泼上了一盆冷水，面对正义凛然、气宇轩昂的何香凝愣住了。
何香凝双目圆睁，用手直接指着惊呆了的 “女狂人”的鼻子，来个 “以牙还牙”,学着陈璧君的腔调，声色俱厉地大喝一声：“我要吐痰了！陈璧君，你快为我捧痰盂来！”这话如同一声惊雷，陈璧君呆若木鸡，双眼直竖，两手发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根据沈宝良《教你能说会道》改编)
评析 何香凝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痛斥大汉奸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痛快淋漓，令人拍手称快。其语言的犀利、泼辣、严厉、强劲充分地显示出返射修辞锐不可挡的批驳力量。
22.徐孺子(稚)南昌人，十一岁，与太原郭林宗游，同稚还家。林宗庭中有一树，欲伐去之，云：“为宅之法，正如方口，口中有木，困字不祥。” 徐曰：“为宅之法，正如方口，口中有人，囚字何殊？” 郭无以难。(冯梦龙 《古今谭概》)
评析 郭林宗迷信，见宅中有树，便联想到：宅院如方口形，口中有木，不就是一个“困”字吗？这是不吉利的象征，于是想将树伐去。年仅十一岁的徐稚以同样的推理方式反驳道： 宅院如方口形，口中住人，成了囚犯的“囚”字，不是更不吉利吗？少年聪慧的徐稚，一席话说得郭林宗瞠目结舌，显示出返射修辞针锋相对，不容置辩的力量。
23.德国化学家巴斯德在巴黎参加学术会议，旅馆招待员见他衣着普通，所带的行李很简朴，就对他非常冷淡，把他安排在一个偏僻肮脏而又十分潮湿的小房间里。
后来，招待员得知这人就是鼎鼎有名的化学家巴斯德教授时，就满脸堆笑地跑来道歉： “我以为旅客的阔绰和他携带的行李是成正比的，所以把您老认错了，实在对不起……”
“不！ 我认为一个人摆阔绰是和他的无知成正比的。”巴斯德没等他说完，立刻补上了一句，羞得招待员脸红耳赤。

(沈宝良 《教你能说会道》)

评析 巴斯德巧妙地接过旅馆招待员的话语，借用其中大部分语词，只是增加了一个 “摆”字，将 “行李” 换成“无知”,语意顿时全然相异。再以反唇相讥的方法，回敬对方，入木三分的语言，立即揭示出对方“只认衣帽不认人”的错误实质。语言深刻锐利，幽默风趣，具有无坚不摧的论辩力量。
24.晋祖士言与钟雅相嘲，钟云：“我汝颍之士利如锥，卿燕代之士钝如槌。”祖曰： “以我钝槌，打尔利锥。”钟曰：“自有神锥，不可得打。”祖曰：“既有神锥，亦有神槌。”钟遂屈。(王利器辑录《历代笑话集》)
评析 钟雅以 “利锥” 自比，以 “钝槌”喻人，看似才高辞美，实则不堪一击。祖士言巧妙地接过钟雅的话题，以“钝槌打利锥”,“神槌对神锥”,仅仅两个回合的语言交锋，钟雅就败下阵来，孰高孰低，异常分明。此例并非是简单重复对方语句的返射，而是在肯定对方语意的基础上，抓住对方的破绽，另出新意，反唇相讥。形式更复杂，表意更丰富，反击更加风趣有力。是返射修辞中的一种较高形式。
25.寂寞的海滩上，只剩下我和四五位作家在踯躅徘徊，宛如洒在油饼上的葱花。
一位来自椒江的女作家挽着一位编辑的妻子走过来。“你还不走？”女作家问。
“不走。剩我一个人也要坚持到底。”我大有当年志愿军坚守上甘岭的气概，“我是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
我不愿回去，我渴望留在月黑风高的沙滩上。
然而，传统文化的熏陶，中国人“团结在一起”的美德，又使我不能无顾忌地说我想留下来。
……
归途中，我又和那位椒江来的女作家 “狭路相逢” ……
“嗨，你不能走。你是真正的男子汉嘛，男子汉大丈夫。”她不愧是椒江来的，说话像在辣椒汁中浸过，让人脸上发烫。

(齐明昌 《夜的诱惑》)

评析 美丽而神秘的沙滩之夜，引起了我的浓烈兴趣，在同行女作家的询问下，“我”发出了 “我是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剩我一个人也要坚持到底”留下宿营的豪言壮语。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又和众人一起回到原住地，“不幸”又碰到那位女作家，她便用 “我”当初的“誓言”进行打趣，性别和性格相异的不同情态在相互戏谑中，得到传神的表现。
26.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 “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踷。

(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评析 例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是陈韪针对众人对孔融的赞美而说的，表现了陈韪对童年孔融的轻视。十岁的孔融敏捷地接过陈韪的话，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反唇相讥，表面看来，似乎是肯定了陈韪对自己的评价，实际上在抨击他小时“了了”的基础上，含蓄委婉地嘲笑了他当前的愚蠢和无能。少年孔融的聪慧、机智不仅令陈韪尴尬、窘迫，而且令读者啧啧称赞。
27. 晋杨修九岁，甚聪慧。孔君平诣，其父不在，杨修时为君平设果，有杨梅。君平以示修：“此实君家果。”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也。” (胡山源编《幽默笔记》)
评析 “此实君家果”是孔君平利用姓氏“杨”与“杨梅”之“杨”谐音关系，向杨修打趣的话。“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也。”则是杨修对孔君平的回敬。其中“孔雀”之 “孔”与 “孔君平”之 “孔”谐音。孔君平之言表肯定，杨修之言表否定，二者相映成趣。少年杨修的机敏聪慧尤使人敬佩。
28.他(方鸿渐)对自己解释，热烈的爱情到订婚早已是顶点，婚一结一切了结。现在订了婚，彼此间还留着感情发展的余地，这是桩好事。他想起在伦敦上道法哲学一课，那位山羊胡子的哲学家讲的话：“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 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从恋爱到白头偕老，好比一串葡萄，总有最好的一颗，最好的只有一颗，留着做希望，多么好？他嘴快把这些话告诉她，她不作声。他和她讲话，她回答的都是些“唔”、“哦”。他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说并未不高兴。他说：“你瞒不过我。”她说： “你知道就好了。我要回宿舍了。”鸿渐道： “不成，你非讲明白了不许走。”她说：“我偏要走。”鸿渐一路上哄她、求她，她才说：“你希望的好葡萄在后面呢，我们是坏葡萄，别倒了你的胃口。”他急得跳脚，说她胡闹。她说：“我早知道你不是真的爱我，否则你不会有那种离奇的思想。”…… (钱钟书《围城》)
评析 孙柔嘉是个工于心计，城府很深的女孩，老于世故的方鸿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订婚后的方鸿渐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畏惧爱情的停滞，又期待情感的发展，所以讲出了 “好葡萄”、“坏葡萄”的故事。敏感的孙小姐，有意对号入座，以“坏葡萄”返射、嗔怪、怨怒方鸿渐，于是掀起了恋爱中的一个小波澜，一支小插曲。形象生动的语言，刻画出孙小姐的鲜明个性，读来饶有情趣。
29.天圣中，邓州秋举。旧例主文到县，乡中长上率后进见主文。是年主文乃唐州一职官，年老须眉皓然。……见有轻薄后生前曰：“举人所系甚大，愿先生无渴睡。”既引试，赋“桐始华”,以“姑洗之日桐始华矣”依次用韵。满场阁笔不下。乃复至帘前启曰： “前日之状，后进辄以妄言仰渎先生，果蒙以难韵见困，愿易之。” 主文曰： “老人渴睡，不能卒易，可来日再见访。”诸生诺而退。(马永卿 《懒真子》)
评析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年老的主考官，因为考前有位考生当面说他了一句轻薄话：“考试选拔人才，您老先生千万别打瞌睡啊！”于是考试时，他有意出了一道难题，令众考生抓耳挠腮，无法回答。那位说过轻薄话的考生只好到主考官面前去赔罪、求情，请他换个题目。他却说：“我老头子要打瞌睡，不能换。”例中两个“瞌睡”,前者不敬，后者报复，都属“恶作剧”。构成笑料，前后相映成趣。
30. 葵花说：“好久没有用过，我怎么会知道它会少一根绳？”
大章说：“要眼不是出气的，你不会检查一下！”
葵花叉着腰说：“哎呀，看把你厉害的！我知道你是不想耧地！可是今天呀，你就得这样种，你等着，我回村去给你取一条绳子！”说罢撒开腿就要走。
“回来！”大章叫住她说，“一个来回八里路，等你再取来绳子，太阳落山了。”他说罢从自己腰中解下腰带，系在耧杆上代替了绳子。然后他扶着耧，葵花牵着牛就耧起来。两个人耧着地也不说话，大章吆牛的声音特别响，程敏和小珍跟在耧后边丢种子，不时暗暗交换一个眼色，伸伸舌头在笑。
……
三个人在一块，空气有点紧张。这个黑大汉子扶着犁，有意想缓和一下气氛，又想不出法子，就对葵花说： “喂！唱个歌吧，你们学了那么多歌。”
葵花说：“歌子忘在家里了，没法子回去取，一来一回有八里！”大章龇着牙笑道：“嗨，还跟我记仇啊！我这个人说粗话，你担待点就是了。”

(《人民文学》 1964年第7期第31-35页)

评析 前一个“来回八里路”,是大章诉说他妻子葵花的，意在阻止她回家取绳； 后一个 “来回有八里”是葵花借用大章说她的话来反讥大章的，意在发泄先前的委曲和不满，因此大章听了说：“嗨，还跟我记仇啊……”如此一来一回，貌似夫妻感情的不谐，实则是透过返射修辞这一独特的视角反映出他们夫妻生活相濡以沫的情感境界的深层内涵。
31. 妈叹口气，说： “忘倒没忘，可咱现在也搭不上手呀。你爹上县里去开会，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他回来了才能生火开炉呀！”
“妈，他不回来，我干！”
妈扬了扬眉毛，问我：“你？哼，一身水牛肉还想充辕驴，自古来哪听说过有女铁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是如今呀！”
妈咽了口唾沫，说：“你别逞能，把镰刀给人家打成了瓜铲，那才出丑呢！”
我挑起小炉和风箱，一溜烟似地出了门。……
真是“开市大吉”。我刚把炉子支好，人们就把我围上了。不等我生好火，旧锄板，缺口镰刀，就在我面前摆满了。我把锤子一抡，就叮叮当当地干起来。……脸上的汗水流进了眼里，又涩又痛。正在这时，一条毛巾伸过来，把我脸上的汗水抹得干干净净。我转脸望去，啥！ 原来是妈！ ……
我打趣地问妈：“妈，自古来，谁见过女铁匠？”
妈一听，白了我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她说：“鬼丫头，哪把壶凉，你偏提哪一把！ 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嘛！”

(《安徽日报》1961年3月19日第3版)

评析 “自古来，谁见过女铁匠”这是女儿借用妈妈的话来打趣妈妈，既表现了女儿移风易俗，刚毅不屈的精神面貌，又反映了母女间亲密和谐的亲情关系。俗语增添了许多生活气息和情味。
32.汤上来了。
“请问有胡椒粉吗？”曾令儿问。
“自己拿去。”服务员冷冷地说。
“您坐着，我去拿。”穿花格衬衫的年轻人说。
炸猪排又上来了。
“辣酱油呢？” 曾令儿又问。
“自己拿去。”服务员又说。
曾令儿笑眯眯地看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他也在对她顽皮地笑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自己拿去。”便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张洁《祖母绿》)

评析 曾令儿和对面的年轻人异口同声所说的“自己拿去”,是对服务员不礼貌的服务言行的返射。他们忍俊不住的大笑，既是对服务员无知却又傲慢的神态的嘲笑，又是他们宽广胸怀和高雅情致的反映。
33.方鸿渐回家，锁上房门，撕了五六张稿纸，才写成下面的一封信：

文纨女士：
我没有脸再来见你，所以写这封信，从过去直到今夜的事，全是我不好。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我不敢求你谅宥，我只希望你快忘记我这个软弱、没有坦白的勇气的人。……
(方鸿渐移情别恋，在写好这封给苏文纨的告别信之后，又给唐晓芙写了封求爱信，第二天晚上就去见唐晓芙，于是有了这番对话)
……
“还不够神秘么？ 当然我们不知世事的女孩子，莫测高深。方先生的口才我早知道，对自己所作所为一定有很满意中听的解释。大不了，方先生只要说：‘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人家准会原谅，对不对？”
“怎么？”鸿渐直跳起来，“你看见我给你表姐的信？”
“表姐给我看的，她并且把从船上到那天晚上的事全告诉我。”
唐小姐脸上添了愤恨，鸿渐不敢正眼瞧他。

(钱钟书 《围城》)

评析 “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是方鸿渐拒绝苏文纨爱情的委腕托辞。貌似谴责自己，实则有意含混，装出一付可怜相，以博取对方的怜悯和原谅。唐晓芙早已从苏文纨处得知方鸿渐过去的浪漫史，不仅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求爱，而且用方鸿渐的原话对他进行了无情的嘲讽。返射手法深刻丰富地揭示了方鸿渐复杂矛盾的心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