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苦社会 |
释义 | 苦社会书叙阮通圃携妻儿从外省回故乡苏州,失业在家,以其妻旧棉袄当得两百钱,因请人喝茶吃酒挥霍殆尽,妻数着剩下的七个钱号啕大哭。蒙学堂教习李心纯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忍痛卖掉祖传王临山水大幅十二轴,只得洋钱三十元。庄明卿、滕筑卿在苏州合伙开行,但不出三两月就关门,因同往上海,偶见报上登“外洋招工告示”,遂到广州报了名。其时阮通圃及妻女、鲁吉园等迫于生计,也都报了名。 不几时开船,底舱里挤满了华工,手脚都锁着链子。阮通圃被洋人用头号大链穿进辫子,连身连手脚盘在船舱的柱子上,又是脚踢,又是棒打。吉园等买通了工头,才把通圃的链子解下,平放下来。第二天中午,通圃终因伤重离开了人世。秘鲁洋人即叫人举尸抛海。此后,又陆续死了一百五十多人。吉园幸被水手华阿大留作管帐,保全了残生。船到秘鲁,洋人叫华工站起,一个个押上扶梯,洒避瘟药水。站不起、走不动的,由水手拖,拖走一千七八百人。后面有班华工,一个压一个,乱叠做一堆,又闻一股恶臭直从底下冲上来,原来下面七八十个,已血肉模糊。洋人马上叫人把腐尸铲在大竹篓里,连篓丢下海去。船至终点科罗,巡捕押华工进工房,四人一间,以铁索连扣四人的颈头,系在屋面椽子上。次晨,华工被押往京城利马,说是到什么山上做苦力去了。 不久之后的一次航行途中,吉园在华阿大处翻书解闷。书叙明万历年间,西班牙殖民者在菲律宾大肆屠杀华侨,华侨赤手空拳,死了二万五千人。吉园因此大吃一惊,只担心去秘鲁的华工无一可望生还。吉园随船返回到香港,过了半月又开往美国旧金山。吉园见心纯去美国做生意,告诉他那里“种族的界限极是分明”,劝他及早归国。同心纯合伙的王伯符,曾到过旧金山,觉得美国对待华人的态度变了样。老客顾子丰说:“那时旧金山一片废土,要靠中国人种地筑路、开矿淘金”,如今开发了,“恨中国人占他的生意,没事寻事的欺侮”。明欺中国人没有实力作后劲。 子丰早在旧金山开烟草公司,他帮助心纯、伯符开起了缝衣公司。可是美国的禁工条约下来,中国工人、商人就站不住了。心纯店里的工人邬阿双,居住证一时找不到,被捉去收监。不几日,被驱逐回国。隔壁开饭店的何锦棠,一妻一子从广东来,美国关上委员盘问口供,因一语之误,竟不准上岸。何锦棠只好一家子离境。开杂货行的大商汪紫兰去码头接前来探亲的妻侄,却见他们被关进木屋,原来只为街名说差了一字。妻忧郁成病,紫兰只好呈明情愿变产,携妻侄回国。伯符堂兄带儿子探亲回美国,关上硬说他是工人,要押回中国。他和官员辩了几句,父子俩统统被关进木笼。子丰、心纯劝伯符父子回归,免得被折磨死。伯符才把堂兄父子送上船,回到唐人街,只见十几辆马车坐满中国人,脖子上都扣着链子。巡捕还在四处抓人。原来,前些日清政府驻美武官谭随员被巡捕横加殴辱,自缢身死。这天巡捕又借查册,以泄余怒。 如此,美国政府一天一个例,“愈出愈奇,愈奇愈酷。”商工两项,受美国的糟蹋,只望公使,只望政府,可他们自己也保不住了。子丰、心纯终于议定:分别清理帐目,变产回国。归途中,心纯他们计议抵制美货、兴办实业。 华侨,在很多人心目中几乎是“阔佬”的同义词,而美国更是梦寐以求的黄金世界。至于华侨的来历以及他们经受的种种苦难的生活,人们就知之不多了。近代反美华工禁约运动中诞生的通俗小说《苦社会》,以虚构和纪实相结合的笔法,细致地描写了华工被迫出国谋生,在“猪仔”船上、上岸后及在美国所遭遇的种种酷虐,不啻为我们了解华侨历史,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形象教科书。 在腐朽黑暗的满清政府统治下,无数穷苦的中国人民为一线求生的微光所吸引,离开故乡热土,踏上了去异国的途程,可是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梦想的破灭。刚一上船,华工们就失去人身自由,被禁闭在阴暗的底舱内,既过于拥挤,又不太通风,真正如同坐牢。几十天路途中没有一顿吃得饱,两块又黑又硬、口咬不动的馒头,只算喂猪; 撒尿出恭,轻易不得动弹,就在裤裆做个坑厕; 蹲在板上,合一合眼,就算睡觉; 蹲不住跌下,压倒别人也没人能过来扶。每天鞭打脚踢、哭声骂声时有所闻。据有关资料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华工的死亡率有的竟达45%,而贩卖华工的船只也因此获得了 “浮动地狱”的臭名。 侥幸能够活下来的人,上岸后集中住在牢狱似的寮棚里。那寮棚是“高处不到三尺,阔处不到五尺,曲了身子进去。没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只在地下铺了一层稻草,脚踹时又湿又冷”。不仅如此,还要用铁索将四人连续锁起,屋外放着马队巡行。白天则在工头监督下,带着脚镣劳动十几个小时。华工就这样成了 “隐蔽的苦力奴隶制的牺牲品”。(恩格斯《马恩全集》第四卷P146) 但华工的辛勤劳动并没有获得在当地生存的权利。小说自三十六回后,广泛地揭露了美国政府一手制造屠杀、掠夺、驱逐华人的种种暴行。对于华工、华商、留学生,美殖民者必欲驱之杀之而后快。甚至大清帝国的驻美武官谭随员,只因晚上在街上微微咳了一声,就被巡夜的“十几根棒,只望背上起落”,百般凌辱后又无理逮捕,逼得谭随员自缢身死。所有这些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正说明了那个号称“自由祖国”的本质所在! 《苦社会》的作者是用一枝饱蘸血泪的笔去书写近代华工苦难史的,故漱石生序谓此书:“自二十回之后,几乎有字皆泪,有泪皆血,令人不忍卒读,而又不可不读。”这样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作者采用多种多样的叙述笔调紧密相关。 第一,白描。“伯符……回到唐人街,只见十几部马车,一排列定,车上坐满中国人,头里扣着链子,巡捕还四处捕捉男女老少,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声息,倒只有狺狺的吠声,吠个不住。……只见心纯失了色,坐在椅上,……两个人呆守在门边,只听街上马蹄声,来来往往直到下半夜才静。”这段如画的文字,从当事人的视觉和听觉着手,渲染了华人街上一派“鹤唳频惊”的恐怖气氛。既是客观叙述,又是心理感觉,二者紧密渗透,相互参证,揭示出华人寄人篱下的悲惨处境,又从一个侧面对于美国政府迫害华人的罪行给以有力的控诉。 第二,抒情。作者有时也直抒胸臆。“咳!秘鲁人的刻薄不用说了,就是秘鲁的天,不知和中国人为什么事也犯了对了。……啊呀呀! 不好了! 漏了! 面上挂了珠子了,身上都潮了。……啊呀呀,我的天啊! ……中国人到这里又遇着这时候,任你叫破喉咙,有人也不来睬你。咳! 真真是不如猪圈了。”这里作者怀着一颗深沉的体恤之心,完全把自己化作在风雨飘摇的寮棚里受难的华工,感同身受,想他们所想,喊他们所喊,其鲜明的倾向性,在阅读过程中必然引导读者步入特定的情感空间,受到艺术的感化。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天叫地的责问,显示出一股发自肺腑的不平之气,其巨大的情感力度,也将在读者心灵深处引起强烈的震撼。 第三,议论。造成华工不幸的根源是什么?作者借书中人物之口悲愤地指出: 一是美殖民者“欺软怕硬”,视中国为“积种衰弱”的东亚病夫,“没有实力作后劲”。二是满清政府奴颜媚骨,“中国媚外的工夫一天工似一天”,“我们中国的官怎么就不替百姓想点法,尽人欺侮,装聋作瞎的呢?”“中国官收刮百姓的铜钱的日子还嫌短,工夫少,哪里来得及再管百姓的性命?”这些穿插在叙事中的议论,都不是人为外加的产物,而是客观事实的逻辑延伸,大大深化了小说的思想内涵,起到了 “点睛” 的效果。 但是,一部作品如果仅仅描写苦难,充其量只能获得廉价的怜悯。《苦社会》的高超之处在于它把笔触深入到受难者的内心,揭示出他们对于不合理的命运的英勇反抗,这样在低沉的基调中又蕴含着激昂,使《苦社会》一书成为真正激动人心的悲剧。书中塑造的知识分子群像,正是基于这样的目的设置的。阮通圃是一个反抗者。这个乡宦之子,尽管家道中落,饱受世态炎凉,却沿袭着挥霍的恶习。所以他不管妻儿挨饿,用当得的两百钱,从早到晚请人喝茶吃酒,但他身上更主要的是禀持一股刚正之气。宁可一辈子受穷,也不愿低头向人,干那卑鄙的行径。这种可贵的品格最终导致了他的毁灭。本来他充当一名医士,可谓 “高等”华工了,但他偏不肯低声下气地伺候洋人和工头,结果遭到忌恨,受尽折磨而死。与阮通圃相比,鲁吉园是一位思想者。这个人物对于丑恶的现实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滕筑卿、庄明卿出洋之前曾有如意的打算,是吉园一番剀切的剖析打消了他们美妙的念头。吉园还善于看破对手贪婪的本质。目睹通圃的惨况后,是他联合滕筑卿、庄明卿奔走求告,以自己的血汗钱买通洋人和工头,替通圃卸掉铁链,为之疗伤。最为感动我们的是他深沉的忧患意识。吉园自己脱离了虎口,偶尔读到西班牙殖民者屠杀华侨的书,不禁为谢履安等人的斗争计划深深忧虑,惟恐他们遭到不测。三人之中,李心纯更是忧思深广而又脚踏实地,作者把他处理成一个艰难的求索者的形象。一开场这个人物也逃脱不了那个时代下层知识分子的宿命。他尽力充任塾师,却入不敷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在年关前淌着眼泪,贱价卖掉祖传名画。后来在阮通圃帮助下,他到上海谋生,积攒了一笔钱,又到美国图谋发展。但美国政府蓄意排华,华工华商的处境愈来愈难。心纯起先酝酿全美华人同心协力,与美国政府作拼死的斗争;其后他进一步看穿了美殖民者的排华目的,毅然束装回国。经过从出国到归国这样一个艰难的回旋,李心纯意识到:个人的生活是和祖国、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他立意兴办实业,从根本上为积弱的中国寻求富强的道路。这清楚地表明: 李心纯已经成为近代史上不畏艰难、寻求真理的无数先进的中国人中的一员。因此,纵览全篇,我们可以作出这样的归纳: 阮通圃、鲁吉园、李心纯以他们历尽劫难的生活道路,从一个侧面形象地揭示了那个屈辱年代里中华民族艰难求索的历程。 《苦社会》的结构颇具戏剧性。全书实质上由三场戏构筑而成。第一场引子部;地点在国内。以阮通圃、李心纯、陆宾秋、滕筑卿、庄明卿等人为中心,展开广阔的社会背景,从各阶层、各方面描绘晚清社会的天灾人祸和民不聊生,“真觉生之可哀,死之可乐”,从而生动地揭示了华工出国逃生的根本原因。第二场展开部,地点在“猪仔”船上; 以鲁吉园等人作为身受者和目击者,叙写华工在旅途中经历的种种非人待遇和触目惊心的事实,有力地控诉了殖民者的暴行。其中尤以阮通圃一家悲惨的死难最为凄恻,形成了全书的一个小高潮。第三场高潮部; 地点在美国,以李心纯、王伯符、顾子丰为机枢,广泛描写美国当局罗织条例,残酷迫害华工、华商的倒行逆施,真是哀音叠起、变故纷然;最后在逼人的鼓点声中严峻地提出了民族危机的问题,发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这样基本上以中心人物带动中心事件,以时空的自然顺序完成了 “华工血泪史”的因果演绎。 如同大多数晚清小说一样,《苦社会》在思想艺术上的缺陷十分明显。作者对清政府批判不力,对殖民者抱有幻想,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说的战斗力。由于成书匆忙,续集未及刊行,现在看来全书情节安排多有脱榫之处,有的还未能充分展开。另外在强调小说的功利性的晚清社会,《苦社会》较多地拘泥于史实,缺少必要的艺术想象,因而在塑造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方面成就不大。但是,考虑到历史性的因素,《苦社会》毕竟是保存至今可以见到的反美华工禁约运动中所涌现的比较优秀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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