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叹

[清]彭孙遹

晓发秦邮驿，晚投界首村。炊烟寒未起，十室九闭门。道旁老翁长太息，此地犹来称乐国。大兵顷者一经过，顿令闾里无颜色。持刀投石碎门户，百物纵横恣所取。击猪刲羊事酒筵，趋迎犹恐逢其怒。此恨吞声何足道，妻子堪怜不自保。今年犹有两三家，明年漂泊成荒草。我闻此言凄恻久，自发吴阊经界首，但逢逆旅多致词，处处烦冤如一口。老翁此语最酸辛，可知艰苦皆身受。谁言横海建奇勋，用兵不戢徒自焚。江南巨丽佳气色，须臾萧索生愁云。稻粱凫雁一朝尽，健儿跃马犹纷纭，当年空笑鱼将军！
《老翁叹》属新题乐府。这是一首揭露乱兵祸害百姓、作践生民、危害社会的诗歌。全诗通过作者的耳闻目睹和老翁的悲诉，抨击了统治者统兵无方， 给百姓带来深重灾难，同时流露出作者在治军方面去邪任贤、整顿军纪，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的愿望。
“晓发”四句是写从秦邮到界首的沿途所见。秦邮即今江苏高邮县，因秦曾筑台置邮亭而得名。界首即界首镇，在今江苏高邮县北六十里处。自破晓到傍晚，作者从秦邮到达界首，沿途一派萧条，满目荒凉；居民断炊，十室九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道旁老翁长太息”,轻轻一转，自然地引出下文老翁的诉说：此地向来有“乐国”之誉，然而如今在乱兵的肆虐下已残破不堪。不久前大兵经过这里，洗劫村庄，恣意抢掠，劈门碎户，无恶不作。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杀猪宰羊，违心谨慎地侍奉趋迎。这样忍气吞声，也难以保得妻子儿女的平安。这个“乐国”,如今虽说还剩得这两三家在苟延残喘，但背井离乡，漂泊不定、身死异土的命运可能很快就要降临到头上了。写出大兵的掳掠已造成“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惨象。
“我闻”以下十六句是作者的感慨。前六句是作者听了老翁诉说后的联想。老翁的话语，不由使作者回想起从吴阊到界首的沿途见闻。旅店主人们众口一词，处处怨声载道，怒骂不绝；尤其是老翁的这一番诉说最为辛酸。这是他对自身遭遇的哀哭，也是对乱兵祸害的控诉。后七句是作者发自内心的慨叹。“横海”,汉将军名号。据《史记卫将将军骠骑列传》附韩说传： “元鼎六年， (韩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韩说出师东越，建立奇功，名垂青史。然而，如今那些掌握兵权的将军却用兵无谋，不知止息收敛，那只能招来自取灭亡的后果。他们穷兵黩武，御军无术，士兵涣散，四处抢劫，致使江南的大好山河萧条荒芜，残败不堪。稻粱凫雁：泛指百姓的钱粮财物。鱼将军：指唐朝著名宦官鱼朝恩。朝恩在天宝末年以宦者入内侍省，初为品官，给事黄门，性格狡黠。肃宗时，累加左监门卫大将军，代宗朝任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等职。干预政事，贪污骄横，置狱北军，人称地牢。后被缢死。在这几句，作者满怀愤激，尖锐抨击道：民脂民膏已被你们这些乱兵搜刮一空，然而你们仍无休止地作践生民。那些贪恋禄位、骄横霸道、不懂韬略、治军无方的将军们，与当年的宦竖鱼朝恩有什么两样呢？
这首诗由作者的途中所见，引出老翁的“太息”,再从老翁的诉说自然引起作者的联想，在联想的基础上，作者又发出对大兵祸乱的感叹。全诗层层相因，环环相扣，衔接自然，浑然一体。
本诗在炼字遣词方面也颇见功力。 “大兵顷者一经过，顿令闾里无颜色”,一个“顿”字，极写大兵危害的严重性。 “持刀投石碎门户，百物纵横恣所取”,“持”、“投”、“碎”三个动词的运用，将乱兵的凶狠残暴写得绘声绘形； “纵横”一词，写尽了乱兵破门入户后的翻箱倒柜，搜索抢掠，弄得室内狼籍零乱；一个“恣”字，则将大兵的抢掠丑态写得活灵活现。这些词的运用都准确简洁，生动形象。
与大多数乐府诗一样，这首诗的语言通俗易懂，明白如话，典故的运用也恰到好处。这与彭孙遹的那些香奁艳体、应制之作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