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外国女郎(海上一夜的回忆)

〔巴西〕 阿尔维斯

你感到我的心怎样跳动吗？

你的心跳动得多么热烈！

我要走了，我的小姑娘，

远远地，快快地

但永远爱着你。

——歌谣

茵涅斯！ 你现在也许住在

遥远的土地上，你还记不记得

那个神圣夜晚的时刻？ ……

外国女郎，巡视游客啊，

谁知道呢？ ——你记得吗，茵涅斯？

柔和的夜晚！ 寥廓的夜晚，

不是一个巢窝吗？ ——也许是的！ ……

大西洋上汹涌的巨浪，

不是一个摇篮吗？ ——噢！ 如果你是……

摇篮和巢窝……唉，春天！

巢窝啊！ 茵涅斯的摇篮啊……

你有时在颤抖……

是发烧吗？ 也许是的……

我紧握你那双冰冷的手，

用我的吻来使它温暖……

啊！ 多么苍白！ 啊！ 多么热烈的爱情！啊！

茵涅斯长长的睫毛！

水手在船头歌唱，

是怀念故乡吗？ ……也许是的！

我们的吻声在爆发，

好像响板在打得卡卡响……

你也许记得吧，西班牙女郎？

你也许记得吧，茵涅斯？

我的眼睛死在你的眼睛里……

这是生活吗？ ——也许是的！

我的泪水在告诉你：

“你夺去了我的灵魂，姑娘啊，

就在这条围巾的丝穗上……

就在这条围巾上，茵涅斯！”

你的胸脯上仍旧带着

加迪斯的香味……——也许是的！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美女，

返回自己的家园，

手中还拿着安达鲁西亚的玫瑰花，

花儿就在茵涅斯光滑的脸庞上！

这位生长在美洲的姑娘，

回到拉巴拉他的浪花中……也许是吧？爱情的微风，诱惑地，

把我的头发同她那青色的，

美丽的花环混杂在一起，

同茵涅斯的黑发混杂在一起！

星星使人想到

海是多么深……也许是的。

海波在船头歌唱着。

你用你的鞋子的尖端

在地上划出一首

神圣的夜曲……茵涅斯！

那不是天空和海洋的一种共谋？ 也许是的！

仿佛是，无边无际的海空——娇生惯养的阴谋家，

正在向爱情的海波说话：

“暗中吹起茵涅斯的爱火吧！”

像一片透明的薄纱，

一片新娘的薄纱……也许是的，

月亮那颤抖的银光，

把圣洁的亮光洒在你的身上……

甲板上留下的影痕，

一起落到你的脚下……茵涅斯……

这个梦寐般的夜晚，

你能忘掉吗？ ……也许是的……

但也许正在这个时刻，

你在怀念地回忆着，

叹息着，美丽的姑娘啊！ ……

也许你在回忆着……茵涅斯！

1870年7月2日库拉林约

(亦谮 译)

这是一首直抒胸臆的爱情诗。诗中回顾了与一位外国女郎在海上初遇的一夜，诗人年轻的心中奔发出无限的热情，而这种感情又是复杂的。同时也塑造了一位富有西班牙风情的外国女郎形象。

阿尔维斯的这首诗与中国现代的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一首《偶然》颇具同工异曲之妙，《偶然》中有“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只是阿尔维斯的诗多了年青的激情，而《偶然》多了一些成年人的冷静。

整首诗包括歌谣在内共十二节，每节是工整的六行诗，行文整齐。诗人跳跃叠荡的感情有如汹涌的海潮，不但未受遏制，反而表达得更为别致。

诗歌开篇以一首简单、明了的歌谣总领全诗，它涵概了全诗的内容，揭示了诗歌的主旨：“你感到我的心怎样跳动吗？ /你的心跳动得多么热烈！”这是诗人与恋人同样激荡的感情，可是由于一些特定的原因：“我要走了，我的小姑娘”而且要“远远地，快快地”，但是会“永远爱着你。”这是诗人对女郎的表白，也是诗人复杂而深沉的感情的体现，正是由于感情深沉，诗人才在库拉林约自己的庄园中记下这一夜。

第一节中，诗人采用了倒叙的手法，把现在作为着眼点，回顾了他曾经历过的海上的一夜。第二人称的使用使得语气亲切热情。诗人并不知晓时间流逝后姑娘对他的感情，所以才连用“你还记不记得……你得记吗，茵涅斯？”反复咏唱，从而唤起姑娘心底的热情。

第二节诗人开始娓娓述说着那醉人的海上一夜。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啊！诗人初遇美丽的茵涅斯，夜晚也变得“柔和、寥廓”，连大西洋上汹涌的巨浪也变作一个“摇篮”了，“摇篮和巢窝……唉，春天！”美好的情感从身心上整个改变了诗人的感觉，使一切都幻成了美好与温柔。同时也向读者交待了与茵涅斯相遇的时间和地点。

接着，在第三节中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揭开了相遇的帷幕。迅疾的爱情使这一对青年男女激动不已。姑娘在颤抖，当然不是发烧的缘故，诗人是明知而故问。何以见得？因为诗人已经用行动接纳了姑娘的感情——“我紧握着你那双冰冷的手/用我的吻来使它温暖……”手的苍白与热烈的爱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更加突现出爱情的炽烈。这时诗人的眼中，茵涅斯所有的美丽都凝聚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诗歌的美就在于它的跳跃性上。船头水手的歌声飘入初相遇的情人中间，不免撩拨了人的思乡之情。可是突然间勃发的爱情把思乡的浓郁也淹没了。“吻声在爆发，/好像响板在打得卡卡响……”诗人把“思乡”作为参照物，衬托出爱情的热烈，这一手法的运用，恰到好处。诗人又从回忆中跳出，呼唤已经远走的姑娘：“你也许记得吧，西班牙女郎？ /你也许记得吧，茵涅斯？”两次重复地询问，表现诗人对茵涅斯思念之切！

情感的深入，使诗人沉进更深的漩涡中。“我的眼睛死在你的眼睛里”一个拟人手法的运用，就把恋人间专注的神情描画得形象、生动、贴切。诗人不敢确信，从而发出疑问：“这是生活吗？——也许是的！”诗人的泪水作出了明确的回答。有人说：“最初的最大的欢乐，一定有甜蜜的泪水伴随。”(贺敬之《放声歌唱》)。

诗人在经过了狂热之后，重新审视欣赏心爱的恋人。这是一位带着加迪斯(西班牙南部港口)香味，手中拿着安达鲁西亚(西班牙南部的一个地区)的玫瑰花，富有西班牙风情的女郎；是就要返回家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美女。她在爱情微风的诱惑下，与诗人走到了一起。

下面的三节，要比前面的几节委婉而含蓄一些，诗人添加了星星、海空等一些自然物象，采用了一些修辞手法。如“星星使人想到/海是多么深……也许是的。”用一种比兴的手法列出下文：“你用你的鞋子的尖端/在地上划出了一首/神圣的夜曲……茵涅斯。”渲染了气氛，又将下文形象化了。这一节最精彩的地方是：“你用你鞋子的尖端……划出一首神圣的夜曲”。这其中移就手法的运用不但形象，而且增强了诗的浓度。

“海空”怂恿“爱情的海波”“暗中吹起茵涅斯的爱火”。这种拟人手法的介入，从而把诗人的情感融入自然界中，使幸福的感觉传播开去，极具感染力。

下一节更为精彩，尤其是几个美妙的意象使诗味大增。“月亮的银光、圣洁的亮光、影痕”，渲染着爱情的气氛，使诗人满溢于胸的激情跃然纸上。

意象与情感的跳跃重新将诗人拉回到现实中来。诗人因此发出了第三次来自心底的深挚呼唤：“你能忘记掉吗？”“这个梦寐般的夜晚。”诗人无从知晓茵涅斯今天的感情，但他相信真挚、热烈的爱情是不会让人忘记的。“但也许正在这个时刻/你在怀念地回忆着/叹息着，美丽的姑娘啊！ ……/也许你在回忆着……茵涅斯！”这种写法颇似中国古诗中的“悬想反说”，即怀念时，先从对方写起，想象对万思念自己的情景，表现双方感情之笃。如杜甫名诗《月夜》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诗歌全篇除歌谣外十一节都有“也许是的”，并以之结构全诗，成为贯穿始终的线索。诗人从开始就不敢确信这样一个美好的海上的夜晚是真实的；不敢确信这样一位美丽的女郎真切地在自己身边。仿佛一个短暂、缥缈而又美丽的梦。整首诗都涂上了一种梦幻般的色彩。似梦似幻，别具一种朦胧美。

诗歌首尾呼应，构思巧妙，布局严谨、宛如一幅色调优美、朦胧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