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元章

米芾元章，或云其母本产媪，出入禁中，以劳补其子为殿侍，后登进士第。善书，尤工临摹，人有古帖，假去，率多为其摹易真本，至于纸素破污，皆能为之，卒莫辨也。有好洁之癖。任太常博士，奉祠太庙，乃先去祭服藻火，坐是被黜。然亦半出不情。其知涟水军日，先公为漕使，每传观公牍，未尝涤手。余昆弟访之，方授刺，则已须盥矣，以是知其为伪也。宗室华源郡王仲御家，多声妓，欲验之。大会宾客，独设一榻待之。使数卒鲜衣衵臂，奉其酒馔。姬侍环于他客，杯盘狼籍。久之，亦自迁于众宾之间，乃知洁疾非天性也。然人物标致可爱，故一时名士，俱与之游。其作文亦狂怪，尝作诗云：“饭白云留子，茶甘露有兄”。人不省“露兄”故实，叩之，乃曰：“只是甘露哥哥耳。”大观中，至礼部员外郎，知淮阳军卒。
本篇选自《鸡肋篇》。该书是作者记写古人故事及当时传闻的文言小说汇集，以内容详实，具有一定的资料价值而为人们所公认，是宋人史料笔记中较重要的一种，作者在自序中称，书名取自曹孟德出教唯曰“鸡肋”之典故：“昔曹孟德既平汉中，欲因讨蜀而不得进，守之又难为功，操出教唯曰‘鸡肋’而已，外莫能晓。”只有杨修知其意，曰：“夫鸡肋，食之则无所得，弃之则殊可惜。公归计决矣。“此后，曹操果然罢兵而去。庄绰自言：“方其撅芦菔、凫茈而饿于墙壁之间，幸而得之(鸡肋),虽不及于兔肩，视牛骨为愈矣。予之此书，殆类于是，故以‘鸡肋’名之。”由此观之，此书虽有谦词，但非信笔挥洒之作，作者的创作态度是严谨认真的。是书文字精练，趣味隽永，颇有《世说新语》的韵味。
本篇主人公米芾，字元章，襄阳(在今湖北)人，北宋时期的著名书画家，其诗文亦独具一格。曾任太常博士、礼部员外郎，最后知淮阳军卒。象其他大艺术家一样，米芾也有与众不同的人品风度。他出身低微，据说其母亲是宫中的接生产婆。凭借母亲的劳绩，米芾长大成人后被补为宫中侍卫，即皇帝的禁兵。他聪明博学，后登进士第。他在政治上没有太大的作为，然而在书画艺术上则取得了举世公认的巨大成就。他是宋代著名的大家，尤工行书。他刻苦临帖的故事散见于宋人多种著述之中。本篇所记以假乱真的传说当确有此事。作者没有分析他的艺术成就及其渊源和影响，也没有罗列他在仕途艺坛上的升迁荣辱，而是紧紧抓住他的逸事当中几个最带有典型意义的情节，展现了这位大艺术家的独特性格。他任太常博士时，奉祠太庙，不等祭祀典礼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把祭服脱掉了，结果以触犯法令和不近人情为由被上司罢黜。人称米元章有好洁之癖，接受来访者名片，即去洗手，以示自己雅洁。然而作者举了两个事例说明他“好洁”并非天性，矫情做作常露马脚。如他传观公文就从未洗手，而接到名片后却立即洗手，显然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华源郡王赵仲御更是开了米芾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想试一试米芾到底是不是象人们传说的那样好洁成癖，举行盛大宴会时，为米芾专设一榻，其他客人围坐一席，歌女姬妾环侍作陪，开怀畅饮，杯盘狼藉。米芾实在不忍寂寞，悄悄地不请自到，加入了放浪形骸、不苟言行的“凡人”之列。作者生动地描绘了米芾的矫情做作，使人感到好笑，然而并无恶意，只是增加了读者的兴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名人亦然。庄季裕笔下的米芾是活生生的人物，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他血肉丰满，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这正是本篇最成功之处。瑕瑜互见，暇不掩瑜，在米芾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正如作者所指出的那样，虽然人们发现了米芾有矫情做作的缺点，然仍不失为“一时名士”而“俱与之游”,因为他有艺术家通常具有的直率、憨厚的性格特点。
本篇作者继承了《史记》的优良传统，在“实录”的基础上，精心剪裁并妥善处理材料，突出了大艺术家令人捧腹的举动，把米芾独特的体态风度鲜明地刻画出来。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米芾具有独特的个性。本篇选择和提炼情节的手法是非常高明的。大凡优秀的作家，都善于将生活中那些隐蔽的环节变得明朗起来，使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事物变得明显起来，使那些貌似平常的事情显示出不寻常的意义。而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有力地表达主题和更生动地塑造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