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外诗二首

　　花庭丽景斜，兰牖轻风度。
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
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
调瑟本要欢，心愁不成趣。
良会诚非远，佳期今不遇。
欲知幽怨多，春闺深且暮。

东家挺奇丽，南国擅容辉。
夜月方神女，朝霞喻洛妃。
还看镜中色，比艳自知非。
摛词徒妙好，连类顿乖违。
智夫虽已丽，倾城未敢希。

梁代的徐悱与刘令娴，堪称情笃的恩爱夫妻。二人同为诗人，并有才学，善为文词。徐悱在宫中任职，因公务关系不能与妻子相伴，时有“向隅心独伤”的思恋之情。因之屡以诗相赠，抒发心怀，所谓“聊因一书札，以代九回肠”。徐悱赠送给妻子的诗篇一定很多，可惜现在能看到的只有《赠内》和《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两篇了。刘令娴对丈夫亦非常敬重和爱慕。她推崇丈夫“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含潘(岳)度陆(机),超终(军)迈贾(谊)”。丈夫每次回来，她皆亲手调制可口的姜桔，以尽齐眉之情。徐悱不幸三十岁早逝。她说这是“雹碎春红，霜雕夏绿”的灾难，“永痛无穷”,无力挽回，只能以“生死虽殊，情亲犹一”的挚诚来告慰亡灵。悲痛之中，表现出对丈夫的深情厚爱。真可谓伉俪之情，无以复加，令人叹誉。
古时夫妻相称内外。“赠内”,是丈夫写给妻子的诗；“答外”是妻子回复丈夫的诗。刘令娴这两首诗，语言清丽，感情真挚，就其表现的内容来说，也是我国古代爱情诗中少见的。
第一首前六句写景，后六句抒情。全诗表现了诗人思恋丈夫的深情和幽怨。
起笔写景。夕阳余光，满庭花草，丽影西斜，窗外春兰的清香，随着轻风袭来，这两句主要是点明春日傍晚的时节。按照常理，这当是人们一天生计做完之后，进餐、歇息的时候。可诗的抒情主人公无意进餐，也不歇息，而是更换新妆，打扮自己。为什么？她想自己倾慕的丈夫应该回来了。于是换上新妆之后，便打开门帘，走出房门，目迎归路。然而延佇相望，不见人影，只好失意地把目光收束到院庭的春树上。在她心里，这树颇具春情，丈夫不在身边时，只有它陪伴自己，慰藉自己。不难想象，此时此刻抒情主人公的心境是多么惆怅和哀怨了。可是这时在她面前却出现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美景图：“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黄鹂成双地栖居树上，相对而鸣，婉转动听；蝴蝶成对地追逐花丛之间，互相嬉戏，其乐融融。这春的景象，有声有色，极富情趣，自然会启动抒情主人公的情怀。昔日与丈夫互相亲昵、依恋、关怀、体贴的种种情景，大约不唤自来，萦绕心间，使她沉浸在爱恋和幸福的回忆中。然而这毕竟是回忆，不能替代眼前的现实。所以这幅情调与自己心境截然相反的春景图，不仅不能销解她的哀怨，反倒诱发了她的愁思，让她品味着夫妻爱情生活中的苦涩。于是她回到房间，调瑟奏曲，想借以排遣愁思的困扰。但由于心愁，既弹不成什么曲调，也驱散不了心头的哀怨。无奈她只能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敞开心扉，倾吐幽怨。而埋藏于内心的幽怨之多，恰似紧闭的春日闺阁，既“深且暮(暗)”,吐而不尽。这样便抒发了诗人对丈夫的思恋之怨，而这思恋之怨又是由对丈夫的爱慕之情造成的。真是怨中有爱，爱中有怨，无法分清。
这首诗语言清丽流畅，感情真挚动人。前半以景写情，委婉含蓄，意味深长。后半直抒胸臆，意思显白，情感强烈。“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两句，对仗工整，清丽自然，情景交融，耐人寻味，堪称名句。
如果说第一首长于写景，那么第二首的特点便是用典了。开头四句便借用典故描绘一个女子的美丽。“东家挺奇丽”,取自汉乐府：“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南国檀容辉”,取自《古诗十九首》:“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夜月方神女”,本宋玉《神女赋》:“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神女，巫山女神。“朝霞喻洛妃”,本曹植《洛神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洛妃，洛水女神。这里连用四个典故，极力渲染这个女子的美丽，皎若日月，灼如芙蓉，天姿丽质，奇艳佳人。那么这里写的美丽女子是谁呢？不是别人，就是诗人自己。但不是自描，而是他绘，是丈夫在赠诗中这样赞美自己的，这里不过是转述。这样理解有根据吗？有的。徐悱在赠诗中是否真的用过这几个典故，现在已不可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确实在赠诗中夸过自己的妻子。《对房前桃树咏佳期赠内》有云：“忽有当轩树，兼含映日花。方鲜类红粉，比素若铅华。”这便是徐悱对妻子的赞美。所以这样理解是有道理的。诗人所以开篇伊始，便如此不厌其烦地渲染丈夫对自己的赞美，意在突现丈夫对自己深厚的爱慕之情，强调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以下六句便专就此情反复申述己意。首先说：“还看镜中色，比艳自知非。”这是说自己并不怎么美。其次说：“摛词徒妙好，连类顿乖违。”“摛词”,指丈夫的赠诗。“连类”,同类并连相比。这是说你赞美我的诗篇写得如此绝妙，真是让你白费神了，拿我的容颜同你的描写一对照，便立即看出妙笔之下，其实难副了。最后两句说：“智夫虽已丽，倾城未敢希。”“智夫”,疑当作“智琼”。“丽”,与“俪”通，配偶之意。“希”,与“晞”通，看的意思。智琼是《搜神记》中的天上仙女，失母哀苦，下凡从弦超为妻，得到欢爱。这里借智琼说诗人自己。意思是说，我虽与你结为伉俪之好，只是我有幸得到你的厚爱，并非我的容貌有多么美，如果遇到有倾城之色的美女，我是连看也不敢看一眼。诗人在诗的前半，借丈夫对自己容貌的赞美，极力渲染丈夫对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深情。后半反其意而申之，反复述说自己并不美，抒发自己妙笔之下，其实难副的真情，借以披露对丈夫深情厚爱的感佩心理。全诗便这样一正一反，表现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相爱之情。
这首诗多用典，表现了以才学为诗的书袋气。但“文章由学，能在天资”,如“用人若己”,不仅不会使人费解，而且会收到“剧事以类义”的效果。本诗用典可以说做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