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珌《沁园春》

程珌《沁园春》程 珌

程 珌

读《史记》有感

试课阳坡^①，春后添栽，多少杉松。正桃坞昼浓，云溪风软，从容延叩^②，太史丞公^③。底事越人^④，见垣一壁^⑤，比过秦关遽失瞳^⑥。江神吏^⑦，灵能脱罟^⑧，不发卫平蒙^⑨。休言唐举无功。更休笑、丘轲自轭穷^⑩。算汨罗醒处⁽¹¹⁾，元来醉里⁽¹²⁾，真敖假孟，毕竟谁封⁽¹³⁾。太史亡言⁽¹⁴⁾，床头酿熟⁽¹⁵⁾，人在晴岚杳霭中⁽¹⁶⁾。新堤路，喜樛枝鳞角⁽¹⁷⁾，夭矫苍龙⁽¹⁸⁾。

注释 ①课：考察、考核。②延叩：延请、叩问。③太史丞公：按《汉书 《百官公卿表》，史官有太史令、太史丞。司马迁曾任太史令，而非丞。此处当系词人误记，或为调声律而故改。④底事：为什么。⑤垣：矮墙。一壁：一边，一面。⑥比：及至。秦关：指函谷关，是从东方入秦的必经之路。遽：立即。⑦江神吏：据《史记》文义，“吏”当是“使”字形讹。⑧罟(gǔ)：渔网。⑨发蒙：启发蒙昧。⑩轭穷：陷入困境，生不逢时。(11)算：盘算。汨罗：汨罗江，在今湖南东北部，为湘江支流，屈原在此沉水自尽。这里用来指代屈原。(12)元来：原来。(13)谁封：封谁。(14)亡：无。(15)床：糟床，榨酒器具。酿：酿造中的酒。辛弃疾《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白酒床头初熟。”(16)岚：山林中的雾气。(17)樛(jiū)枝：弯曲绞结的树枝。(18)夭矫苍龙：陆游《双松》诗：“东冈夭矫两苍龙。”

鉴赏 根据词题，这首词乃读《史记》后有感而发。开篇并未直接入题，而是先从题外话谈起。“试课阳坡”三句，描述了悠闲自得的心理状态。他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来到向阳的山坡上检视新栽的杉树和松树。由此见出作者此时已经告老还乡，无官一身轻了。接着描写了阳坡明媚的春景，桃坞昼暖，云淡风轻，与“从容”的心境相照应。读了《史记》，有颇多感触，便趁这个春日，到这白云溪畔向司马迁请教。司马迁早已作古，然而词人却想要与他对话，这正是文学思接千载，打破时空界限的魅力。

词人一共向司马迁叩问了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打通上下阕，连成一片，浑然一体。上片首先叩问了两件事。其一出自《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讲春秋时的名医秦越人，能隔墙见人，透过人的身体看到五脏病症所在，然而入秦后，却看不到李醯谋害他的用心。其二出自《史记《龟策列传》，讲一神龟陷入渔网中，它向宋元王托梦求救。本来将要被放生，不料宋博士卫平却说它有神奇的功用，不可轻易放过，结果被剥下龟甲，制成了占 卜之具。这两件事情，皆是有预见能力的人或物，却最终没有逃脱被害的命运，这令词人产生了很大的困惑。

然而叩问的重心乃在下片。“休言”句，事见《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讲战国时，燕国人蔡泽干谒诸侯，皆不见用，因此就请唐举为他相面。唐举见他形象丑陋，就取笑他，然而他却不为所动，继续游说诸侯，终于打动秦昭王，成了秦国丞相。与蔡泽相比，孔丘和孟轲的运气却差得多，他们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却不被采纳，最终困厄一生。事见《史记《孔子世家》和《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世人“休言”唐举相面不准，“更莫笑”孔子和孟子困厄终生，正是为了说明政治上的浮沉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不值得过分关注。

“算汩罗醒处，元来醉里”出自《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楚大夫屈原忠君爱国，却被流放，披发行吟泽畔。有渔父问他何以至此，他答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真敖假孟，毕竟谁封”，出自《史记《滑稽列传》。春秋时楚相孙叔敖清正廉洁，死后家无余财，其子生活困难。于是滑稽优孟扮成孙叔敖的样子，为其子向楚王讨了一块封地。从这四句话，我们可以看到叩问司马迁的真实意图了，作者并非故意正话反说，而是因为同样有满腹牢骚不吐不快，是以要借《史记》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他笑屈原看不透政治的虚无，笑楚王昏聩无能，辨不清孙叔敖与优孟孰真孰假。这一切激愤之辞也正是他参照自己的政治生涯而得出的结论。

平息了精神上的汹涌风波，转而痛饮佳酿，欣赏雾霭中的山景。而新堤路上，弯曲绞结的树枝好像矫健的苍龙，又令他产生了淡淡的喜悦，在或真或假的旷达中收束此篇。(常迎春)

云岚烟翠图 【清】 戴熙 山东青岛市博物馆藏

链接 宋代的修史制度。唐代建立的官方修史制度，至宋代更为完善。宋朝廷设立的修史机构有起居院、日历所、实录院、国史院、会要所、玉牒所等，这些机构中有专职的史官，由宰相兼任“提举”或“监修”，编纂日历、实录、会要、国史等。与唐代相比，宋代的修史机构，规模更大，分工更细，职司更专。据《宋会要辑稿》《玉海》等记载，由起居郎、起居舍人记录皇帝言行和朝政大事，编成起居注；由枢密院和中书记录皇帝与大臣有关军国政要的讨论，编成时政记；史官依据起居注、时政记、诸司报状及大臣的行状、墓志等，按日编成日历；在日历的基础上，又征集官私文字资料，严加考订后修成编年体的实录和纪传体的国史。会要除依据日历、实录、国史外，更调集各级政府的档案，分类汇编而成。玉牒是记述皇帝宗属世系的谱牒，以编年体形式记叙帝系及政令罚赏、封域户口、吉凶祥瑞等一代大事。宋代的修史机构名称繁复，且多是临时置局，隶属关系也多有变化，但由于各种官修史籍皆不断编修，故形同常设，取得的成果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