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 宋·刘克庄

宋·刘克庄

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

金甲雕戈，记当日、辕门初立。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

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磨盾鼻〕在盾鼻上磨墨。盾鼻，盾的纽。《资治通鉴》一六○卷梁武帝太清元年：“荀济与上有布衣之旧，知上有大志，然负气不服，常谓人曰：会于盾鼻上磨墨檄之。” 〔龙蛇〕笔势飞舞貌。〔楼船〕高大的战船。〔猿臂故将军〕指李广。《史记·李将军列传》：“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 〔无功级〕李广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白首不得封侯。〔茶经〕记载茶的书，唐代陆羽著。〔香传〕记载香类的书，宋丁谓著有《天香传》。〔榆塞事〕泛指北方边塞之事。〔花间集〕唐五代词集。五代蜀人赵崇祚编，多系艳情相思之作，风格绮靡。〔叹臣之壮也〕《左传·僖公三十年》载：晋秦围郑，郑文公起用老臣烛之武，烛推辞说：“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绍定六年(1233)，蒙古与宋协议对金同时用兵，诗人“忽动从戎之兴”，但因报国无门、请缨无路，故词中多有愤懑之语。

上阕忆昔，豪气逼人。开篇以回顾壮年从军生活写起。嘉定十一年(1218)，词人三十一岁，入江淮制置使李珏幕府，一偿夙愿。首句“金甲雕戈”奇语劈空，活现壮志初酬、英姿焕发的军人形象。当时刘克庄在幕府中掌文书，因其才气横溢，军书檄笔，立马可待，故有“磨盾笔、一挥千纸，龙蛇犹湿”的豪语。诗人以欣然自矜的情怀痛快淋漓地表现了这段生活经历，但更令作者激动的是严峻的战斗生活：“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由于是亲身经历，故描绘生动逼真，画面波澜壮阔，气势雄豪。这两句脱胎于陆游《书愤》诗中“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两句，但诗人融进自己壮怀激烈的真挚感情，寥寥十许字，高度概括军营生活的艰苦和战况的紧急，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这里的描写在词人给友人的信中也得到证实：“今春虏骑犯安、濠，攻滁，游骑已至宣化饮江。某与同幕王中甫辈至龙湾点视舟师，虏旗帜明灭可数。”(《与方子默佥判书》)前六句回忆军旅生活，层次分明，情绪亢奋。接下去，感情陡转：“有谁怜、猿臂故将军，无功级。”词人以李广自况，对其无功被贬的遭遇表示强烈的愤恨。这里，郁郁不得志的流露，为下文灰暗心情的渲泄作了必要的铺垫。

后村前半生，仕途尤为坎坷。为建阳令时，因所写《落梅》诗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之句，被言官责为讪谤而被罢职；理宗端平初年，任枢密院编修官兼权侍右郎官，再次被劾罢官；起知袁州后，三度被劾罢官。屡遭废退的打击使词人发出一连串的感慨：“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那些草檄征辽的方略还有什么用呢，听凭它零落殆尽吧，一个“慵”字，正是这种无可奈何情怀的真实流露。也正象作者所推崇的大词人辛弃疾一样：“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作者的平戎方略从军诗文换取的也仅是《茶经》、《香传》而已。他不仅不去打听，而且也“生怕客谈榆塞事”。其实，对腐败无能的南宋小王朝来说，边塞又能传来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呢，听后徒增伤感而已。无奈，只好教儿读读儿女情长的艳词罢。特殊的境遇产生特殊的心理，这些自伤沉沦，自怜不幸的倾诉，正是词人不平情怀的特殊表现。此处，低调处理，又反衬了结语感情的奋振：“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词人以烛之武语自嘲，表现出不甘寂寞志在报国的雄心，既照应上片忆昔的内容，又暗合“忽动从戎之兴”的题意，全词脉络贯通，浑然一体。

这首词，忆昔则豪迈昂扬，思今则感慨万端，壮心不已冠带全篇，通首感情跌宕，错落有致，爱国激情溢于言表，确是传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