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理智与情感 [英国]奥斯丁 |
释义 | 理智与情感 [英国]奥斯丁【作品提要】 埃丽诺与嫂子的弟弟爱德华情投意合。但爱德华由于自己与露西之间的秘密婚约而拼命抑制自己的深情,使埃丽诺心存疑惑。一个偶然的机会,埃丽诺发现了真相,但她独自承担痛苦,维护了自己的尊严。爱德华因坚持与露西的婚约而遭到了母亲的遗弃,被剥夺了财产继承权,从富家长子沦落为穷光蛋。露西背叛了他,转而用计谋俘获了他的弟弟罗伯特。露西的卑鄙使爱德华体面地从令自己后悔万分的婚约中解脱出来,与心爱的埃丽诺喜结良缘。埃丽诺的妹妹玛丽安充满幻想,对谨慎持重的布兰登上校的一片深情不屑一顾,却在雨中散步时与风度翩翩的威洛比一见钟情,坠入情网。玛丽安被抛弃后终于认清了威洛比卑鄙自私的本质,痛苦万分,差点命丧黄泉。姐姐的榜样和沉痛的教训使她幡然悔悟,最后理智地嫁给了忠实可靠的布兰登上校。 【作品选录】 亨利·达什伍德先生同前妻生下一个儿子,同现在的太太生了三个女儿。儿子是个踏实体面的青年。当年他母亲留下一大笔遗产,到他成年时有一半交给了他,为他奠定了厚实的家底。此后不久,他成了亲,又增添了一笔财产。所以,对他说来,父亲是不是继承诺兰田庄,远不像对他几个妹妹那样至关紧要。这几个妹妹假若不依赖父亲继承这笔家业可能给她们带来的进益,她们的财产便将微乎其微。她们的母亲一无所有,父亲仅仅掌管着七千镑,而对前妻另一半遗产的所有权只在生前有效,他一去世,这一半财产也归儿子承袭。 老绅士死了,开读遗嘱,发现跟其他遗嘱一样,叫人既高兴,也失望。他并非那样偏颇无情,还是把田庄传给了侄儿。但是,因为附有条件,这份遗产便失去了一半价值。本来,达什伍德先生想要这笔财产,只是顾念妻子和女儿,而不是为自己和儿子着想。但财产却偏偏要世袭给他儿子和四岁的孙子,这样一来,他便无权动用田庄的资财,或者变卖田庄的珍贵林木,来赡养他那些最亲近、最需要赡养的家眷。为了那个孩子,全盘家业都被冻结了。想当初,这孩子只是偶尔随父母亲到诺兰庄园来过几趟,跟其他两三岁娃娃一样,也没有什么异常逗人喜爱的地方,大不过正牙牙学语,禀性倔强,好恶作剧,爱大吵大闹,却博得了老绅士的欢心。相形之下,侄媳母女多年关照的情分,倒变得无足轻重了。不过,老人也不想太苛刻,为了表示他对三个姑娘的一片心意,好歹分给了每人一千镑。 达什伍德先生起初极为失望。他性情开朗,满以为自己能多活些年岁,凭着这么大的一个田庄,只要马上改善经营,省吃俭用,就能从收入中攒下一大笔钱,然而,这笔迟迟到手的财产在他名下只持续了一年工夫,因为叔父死后不久,他也一命归天,给他的遗孀和女儿们留下的财产,包括叔父的遗产在内,总共不过一万镑。 当时,家人看他病危了,便打发人去叫他儿子。达什伍德先生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向儿子做了紧急交代,嘱托他照应继母和三个妹妹。 约翰·达什伍德先生不像家里其他人那样多情善感。可是,此时此刻受到这般嘱托,他也深为感动,答应尽力让她们母女生活得舒舒适适的。父亲听到这番许诺,便也放宽心了。一时间,约翰·达什伍德先生有空算计起来: 若是精打细算,他到底能为她们尽多大力量。 这位年轻人心眼并不坏,除非你把冷漠无情和自私自利视为坏心眼。总的说来,他很受人尊敬,因为他平常办起事来,总是十分得体。他若是娶个和蔼一点的女人,也许会更受人尊重,甚至他自己也会和蔼一些。无奈他结婚时太年轻,太偏爱妻子了。不过,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倒也活像她丈夫,只是更狭隘、更自私罢了。 他向父亲许诺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想给他妹妹每人再补贴一千镑的收入。当时,他确实觉得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他除了目前的收入和母亲的另一半遗产以外,还可望每年再添四千镑。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热乎乎的,他认为自己可以慷慨一点。“是的,我可以给她们三千镑,这多么慷慨大方啊!可以确保她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啦。三千镑呀!我可以毫不费劲地省出这么一笔巨款。”他整天这么想着,接连想了好多天,一点也没反悔。 父亲的丧事刚办完,约翰·达什伍德夫人也不打个招呼,就带着孩子、仆人来到婆婆家里。谁也无法怀疑她有权来这里,因为从她公公死去的时刻起,这房子就属于她丈夫的了。不过,她的行为实在太不文雅,按照人之常情,任何一个女人处在达什伍德太太当婆母的位置上,都会感到很不愉快。何况,达什伍德太太是个自尊心很强、慷慨大方、落拓不羁的女人,对这种唐突无礼的事情,无论是谁干的或者对谁干的,她都会感到深恶痛绝。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在婆家从未受过任何人的喜爱,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向她们摆明: 在必要时,她为人行事可以全然不顾别人的痛痒。 达什伍德太太厌恶这种蛮横无理的行径,并因此而鄙视她的儿媳。一见儿媳进门,她就恨不得永远离开这个家。怎奈大女儿一再恳求,她开始考虑一走了之是否妥当。后来硬是出自对三个女儿的爱怜,她才决定留下来。看在女儿们的分上,还是不跟那个做哥哥的闹翻为好。 大女儿埃丽诺的劝解奏效了。埃丽诺思想敏锐,头脑冷静,虽然年仅十九岁,却能为母亲出谋划策。达什伍德太太性情急躁,做事总是冒冒失失。埃丽诺为大家着想,经常出来劝阻劝阻。她心地善良,性格温柔,感情强烈,然而她会克制自己——对于这一手,她母亲还有待学习,不过她有个妹妹决计一辈子也不要学。 玛丽安各方面的才干都堪与埃丽诺相媲美。她聪慧善感,只是做什么事情都心急火燎的。她伤心也罢,高兴也罢,都没有个节制。她为人慷慨,和蔼可亲,也很有趣,可就是一点也不谨慎,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埃丽诺见妹妹过于感情用事,不免有些担心,可达什伍德太太却觉得这很难能可贵。现在,她们两人极度悲痛的情绪,互相感染,互相助长。最初的那种悲痛欲绝的情状,一触即发,说来就来,反反复复地没完没了。她们完全沉湎于悲恸之中,真是哪里伤心往哪里想,越想越痛不欲生,认定这辈子就这么了结啦,谁来解劝也无济于事。埃丽诺也很悲痛,不过她尚能顶得住,尽量克制自己。她遇事能同哥哥商量着办,嫂子来了能以礼相待。她还能劝说母亲也这样做,请她多加忍让。 三妹玛格丽特是个快活厚道的小姑娘,不过由于她已经染上了不少玛丽安的浪漫气质,而又不像她那么聪明,处在十三岁的年纪,还不可能赶上涉世较深的姐姐。 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如今当上了诺兰庄园的女主人,她的婆母和小姑们反而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不过,这么一来,她待她们反倒文静客气起来。她丈夫对她们也和和气气的,他除了对自己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之外,对别人充其量也只能如此。他颇为恳切地请求她们把诺兰庄园当作自己的家。达什伍德太太觉得一时在左近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不如暂且待在这里,于是便接受了他的请求。 对于达什伍德太太来说,待在个老地方,随时随地都能回想起昔日的欢乐,倒也再称心不过了。碰到高兴的时候,谁也没有她那样开心,那样乐观地期待着幸福的到来,仿佛期待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似的。可是一遇到伤心事,她也同样胡思乱想,失去常态。同她高兴时不能自已一样,她伤心起来也是无法解脱的。 约翰·达什伍德夫人根本不赞成丈夫资助他几个妹妹。从他们小宝贝的财产中挖掉三千镑,岂不是把他刮成穷光蛋了吗?她请丈夫重新考虑这件事。自己的孩子,而且是独生子,他怎么忍心剥夺他这么一大笔钱呀?几位达什伍德小姐与他只是同父异母兄妹,她认为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亲属关系,她们有什么权利领受他这样慷慨的资助?人所周知,同父异母子女之间历来不存在什么感情,可他为什么偏要把自己的钱财送给同父异母妹妹,毁自己,也毁他们可怜的小哈里? “我父亲临终有嘱咐,”丈夫回答说,“要我帮助寡母和妹妹们。” “他准是在说胡话。那阵子,他十有八九是神志不清了,要不然他就不会异想天开地要你把自己孩子的财产白白送掉一半。” “亲爱的范妮,他倒没有规定具体数目,只是笼统地要求我帮助她们,使她们的境况好一些,他是无能为力啦。也许他不如索性把事情全部交给我。他总不会认为我会怠慢她们吧。可他让我许诺时,我又不能不应承;起码在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于是,我许诺了,而且还必须兑现。她们早晚要离开诺兰庄园,到别处安家,总得帮她们一把吧。” “那好,就帮她们一把吧;可是帮一把何必要三千镑。你想想看,”她接下去说道,“那钱一旦抛出去,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你那些妹妹一出嫁,那钱不就无影无踪啦。真是的,这钱要是能回到我们可怜的小儿子手里……” “哦,当然,”丈夫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可就了不得啦。有朝一日,哈里会怨恨我们给他送掉这么一大笔钱。他一旦人丁兴旺起来,这笔款子可就派大用场了。” “谁说不是呢。” “这么说,不如把钱减掉一半,这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给她们一人五百镑,她们也够发大财的了。” “哦,当然是发大财了!世上哪个做哥哥的能这样照应妹妹,即使是对待亲妹妹,连你的一半也做不到!何况你们只是同父异母关系!可你却这样慷慨解囊!” “我做事不喜欢小家子气,”做丈夫的回答说,“逢到这当口,人宁可大手大脚,而别小里小气。至少不会有人觉得我亏待了她们,就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有更高的期望了。” “谁知道她们有什么期望,”夫人说道,“不过,我们也犯不着去考虑她们的期望。问题在于: 你能拿得出多少。” “那当然,我想我可以给她们每人五百镑。其实,即便没有我这份补贴,她们的母亲一死,她们每人都能得到三千多镑。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财产啦。” “谁说不是呢!说实在的,我看她们根本不需要额外补贴了。她们有一万镑可分。要是出了嫁,日子肯定富得很。即使不出嫁,就靠那一万镑得来的利息,也能在一起生活得舒舒服服的。” “的确如此。所以我在琢磨: 整个来看,趁她们母亲活着的时候,给她点补贴,这是不是比给她们更可取呢?我的意思是给她点年金什么的。这个办法产生的良好效果,我妹妹和她们的母亲都能感觉得到。一年出一百镑,管叫她们全都心满意足。” 然而,他妻子没有马上同意这个计划,她犹豫了一会儿。 “当然,”她说,“这比一下子送掉一千五百镑要好。不过,要是达什伍德太太活上十五年,我们岂不上了大当。” “十五年!我亲爱的范妮,就她那命呀,连这一半时间也活不到。” “当然活不到。不过,你留心观察一下,人要是能领到一点年金的话,总是活个没完没了。她身强力壮的,还不到四十岁。年金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年一年地给下去,到时想甩都甩不掉。你不懂这种事,我可体验到给年金的不少苦楚,因为我母亲遵照我父亲的遗嘱,年年要向三个老仆人支付退休金,她发现这事讨厌极了。这些退休金每年支付两次,要送到仆人手里可麻烦了。此后听说有一个仆人死了,可后来发现并没有这回事。我母亲伤透了脑筋。她说,她的财产被这样长久刮下去,她哪里还做得了主?这都怪我父亲太狠心,不然这钱还不都是我母亲的,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如今,我对年金憎恶透了,要是叫我给哪个人付年金,我说什么也不干。” “一个人的收入年年这样消耗下去,”达什伍德先生说,“这当然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你母亲说得对,这财产就不由自己做主了。一到年金支付日,都要照例支出一笔钱,这着实有些讨厌: 它剥夺了一个人的自主权。” “那还用说。尽管如此,你还不讨好。她们觉得自己到期领取,万无一失,而你又不会再多给,所以对你压根儿不领情。我要是你呀,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自作裁夺。我决不会作茧自缚,去给她们什么年金。逢到某些年头,你要从自己的花销中抽出一百镑,甚至五十镑,可不那么容易。” “亲爱的,我看你说得对,这事还是不搞年金为好。偶尔给她们几个钱,比给年金有益得多,因为钱给多了,她们只会变得大手大脚,到了年底一个小钱也多不出来。这是个最好不过的办法。不定时地送她们五十镑,这样她们什么时候也不会缺钱用,我还能充分履行我对父亲的诺言。” “当然如此。说实在话,我认为你父亲根本没有让你资助她们的意思。我敢说,他所谓的帮助,不过是让你合情合理地帮点忙,比方替她们找座舒适的小房子啦,帮她们搬搬东西啦,等季节到了给她们送点鲜鱼野味啦,等等。我敢以性命担保,他没有别的意思;要不然,岂不成了咄咄怪事。亲爱的达什伍德先生,你只要想一想,你继母和她的女儿们靠着那七千镑得来的利息,会过上多么舒适的日子啊。况且每个女儿还有一千镑,每年能给每人带来五十镑的收益。当然啦,她们会从中拿来向母亲缴纳伙食费的。总计起来,她们一年有五百镑的收入,就那么四个女人家,这些钱还不够吗?她们的花销少得很!管理家务不成问题。她们一无马车,二无马匹,也不用雇仆人。她们不跟外人来往,什么开支也没有!你看她们有多舒服!一年五百镑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她们哪能花掉一半。至于说你想再给她们钱,未免太荒诞了吧,论财力,她们给你点倒差不多。” “哟!”达什伍德先生说,“你说得真是一点不假。我父亲对我的要求,除了你说的之外,肯定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搞清楚了,我要严格履行我的诺言,照你说的,为她们帮点忙,做点好事。等我母亲搬家的时候,我一定尽力帮她安顿好,还可以送她点小件家什。” “当然,”约翰·达什伍德夫人说,“但是,有一点你还得考虑。你父母亲搬进诺兰庄园时,斯坦希尔那里的家具虽说都卖了,可那些瓷器、金银器皿和亚麻台布都还保存着,统统留给了你母亲。因此,她一搬家,屋里准摆得阔阔气气的。” “你考虑得真周到。那可是些传家宝啊!有些金银器皿送给我们可就美啦。” “就是嘛。那套瓷器餐具也比我们家的漂亮多了。我看太漂亮了,她们的房里根本不用配摆设。不过,事情就这么不公平。你父亲光想着她们。我实对你说吧: 你并不欠你父亲的情,不用理睬他的遗愿,因为我们心里有数,他若是办得到的话,准会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们的。” 这个论点是无可争辩的。如果达什伍德先生先前还有点下不了决心的话,这下子可就铁了心啦。他最后决定,对他父亲的遗孀和女儿,按他妻子说的,像邻居式地帮帮忙也就足够了;越此雷池一步,不说有失体统,也是绝对多余的。 (孙致礼译) 【赏析】 从18世纪70年代到19世纪头十年,英国小说的现实主义传统处于低潮,小说被淹没在假浪漫主义的感伤泪水之中。《理智与情感》如一缕阳光穿透乌云,打破了假浪漫主义造成的令人窒息的局面。它集中表现了“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冲突,故事中的各色人物用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把理智、情感、欲望等抽象概念演绎得极其形象生动。 以玛丽安为代表的人物理智不足而感情有余。作者模拟当时流行的感伤主义小说,对玛丽安的多愁善感作了多次滑稽描写,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父亲去世后,玛丽安毫无节制地宣泄自己的悲伤,并和她的母亲“互相感染,互相助长”。她们不但不设法努力振作,反而通过无休无止的回忆使“最初的那种悲痛欲绝的情状,一触即发,说来就来,反反复复地没完没了”。母女俩不仅自己悲伤,而且替对方悲伤,“完全沉湎于悲恸之中”,“哪里伤心往哪里想”,把处理后事必须做的事都留给埃丽诺独自承担。作者在这里用嘲讽的笔调把玛丽安和她的母亲的悲伤无限扩大,使其几乎失真。她们滔滔不绝的泪水使痛苦显得廉价,丧失了人类理性的尊严。与之相反,埃丽诺那隐忍的悲痛反而使人由衷地同情,并产生敬意。 玛丽安的感伤还表现在她对于诗歌和风景的过于强烈的感受方面。玛丽安听到爱德华毫无激情地吟诵考柏的诗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爱上他,并为姐姐感到悲哀。她对母亲说:“我要是爱他的话,听他那么索然乏味地念书,我的心都要碎成八瓣了。妈妈,我世面见得越多,越觉得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我会真心爱恋的男人。”这分明是一个妙龄少女在强说愁,却用了郑重其事的语言。读诗不过是小事一桩,却使玛丽安对爱情心灰意冷,事情的琐细与感情的强烈形成巨大反差,再加上玛丽安的母亲煞有介事的安慰,使玛丽安的感叹带有一种病态的夸张。 离别诺兰庄园的头天夜里,她一边在房前独自徘徊,一边向那“幸福的家园”和“熟悉的树木”挥泪“话别”。后来,她来到了克利夫兰,独自登高远眺,“在这极其难得而又无比痛苦的时刻,她不禁悲喜交集,热泪夺眶而出”。在这段描写中,作者不仅在情境上,而且在语言上都有意模仿感伤主义小说,使玛丽安的眼泪给人一种矫揉造作的感觉。 不论是离别亲人,还是告别故土,玛丽安形式大于内容的泪水,都展现出当感情失去理智控制的时候,为情所驱的人荒唐可笑的一面,直击感伤派小说的弱点。 以约翰·达什伍德夫妇为代表的人物却是理智有余而感情不足: 他们表面上谨慎小心,实际上却冷漠无情,自私透顶。约翰·达什伍德的父亲临终时拜托他照顾自己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妹。他本来打算给每人一千镑。对于他丰厚的家产而言,区区三千镑实在是九牛一毛,可就为了这点钱,他“接连想了好多天”。虽然他“一点也没反悔”,可是和自己的妻子商量时,却出现了一个为历来评论家所津津乐道的戏剧性场面。夫妻俩一个强词夺理,一个言听计从,短短一席对话,资助数目越降越低,从3000镑到1500镑,再到100镑的年金,后又改为偶尔给点小钱,最后在约翰·达什伍德心中酝酿了好几天的资助终于化为乌有。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最后夫妻俩竟然得出那几个孤女寡母应该给他们钱的荒谬结论,并因为她们可以继承那些漂亮的装饰品与餐具而愤愤不平。 在金钱面前,血比水淡。奥斯丁幽默的语言、约翰·达什伍德夫妇寡廉鲜耻的荒唐想法惹人发笑,但开心的笑声难掩心头的凉意。 威洛比和露西受欲望的驱使而感情丰富,但面对金钱却可以做到冷酷无情。威洛比出于情欲玩弄了布兰登上校的养女伊丽莎,在她怀孕后无情地抛弃了她。后来又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与玛丽安玩起了恋爱游戏,并坠入爱河。但爱情的力量无法阻挡他对物质的追求,他最终背叛了自己的爱情,傍上了一位富家小姐。露西出于自己的私欲,以爱情的名义拖住爱德华不放。但是当爱德华因为坚持与她的婚约而被剥夺了继承权之后,她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爱德华的弟弟罗伯特并大功告成。威洛比和露西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打着爱情的旗号去追逐物质享受,实在是两个貌似多情,实则无情的拜金奴。 歌德借浮士德之口说:“生命之树常青,而理论则往往是灰色的。”现实生活往往走得比人们的想法远,奥斯丁对此深有体会,并借此采用反讽的笔调,通过展现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冲突,把这一句话演绎成了小舞台上的大戏剧。 小说中的几个人物对生活都各有一套理论,并据此对自己的生活作出自以为是的判断。玛丽安刚开始觉得自己一辈子也碰不到真心爱恋的男人,却比自己的姐姐先一步陷入情网。她坚持一个人不可能有第二次爱情,恰恰是她自己第二次恋爱才走向婚姻。露西断言罗伯特是个花花公子,最后却费尽心机做了他的太太。罗伯特声称露西是个毫无见识的乡下姑娘,一无可取,是可怜的爱德华喜欢的那种类型,可自己却全然不顾她抛弃自己的哥哥这一事实,并不惜冒犯众怒地做了她的丈夫。而费拉斯太太走得最远,她因为爱德华坚决要娶露西为妻而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却在罗伯特秘密娶了露西之后,不仅慷慨资助这个违背自己本意的小家庭,而且把露西视为掌上明珠。现实就这样常常与世人的判断及愿望开玩笑。 小说的故事情节经作者的巧妙构思,表面现象与幕后真相的背离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对于埃丽诺根据表面现象作出的对自己爱情结果的推测,细心的读者不时会产生种种疑惑,但最后结果与女主人公的推测截然不同还是会让读者的紧张情绪瞬间释放,从而使整个阅读过程好像从云端坠落到棉花包上,带给人一种除非自己经历,否则无法感受的愉悦。掩卷沉思,又发现最终结果与自己阅读时的疑惑遥相呼应,导致必然结果的因素早见于字里行间。 《理智与情感》的人物塑造也别有洞天。这部小说刻画了近二十个有闲阶级的先生、夫人和小姐,不管是前面提到的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都是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是因为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除了传统的语言、行为、心理等的描写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给一种性格特征设立男女两个互相映照、互相夸大的人物。比如约翰·达什伍德夫妇,“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倒也活像她丈夫,只是更狭隘、更自私罢了”。还有约翰·米德尔顿爵士和他的岳母詹宁斯太太的粗俗、热情,以及威洛比和露西的虚伪、冷酷。这种方式如哈哈镜一样对这些人物的丑陋性格作了变形夸张,使得对这些性格的揭露深刻有力而无剑拔弩张之感,与奥斯丁小说幽默轻松的整体风格相得益彰。 奥斯丁的语言以幽默见长。在这部小说中,除了常见的夸张、反讽手法以外,她还采用了一种使某种特质的数量递增或递减的方式达到引人发笑、发人深思的目的。例如,当埃丽诺听到罗伯特和露西结婚后,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就她的心愿来说,这是桩大好事,就她的想象而言,事情甚至有点荒唐,但是,就她的理智和见识而论,这完全是个谜”。事情的荒唐程度渐次加大,揭露了罗伯特和露西虚伪、狡诈的性格。 当埃丽诺听到爱德华和露西的婚约在爱德华的家中引起的轩然大波时,对于爱德华,“她深感同情。对于露西,她只有一点点同情——而这一点点同情还是她好不容易从心窝里挤出来的。对于有关的其他人,她丝毫也不同情”。同情心戏剧性地减弱,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揭露了除爱德华外,其他人为金钱和门第不顾亲情的丑恶嘴脸。 约翰·达什伍德在詹宁斯太太面前指责露西,当他得知露西是詹宁斯太太的表侄女时,很吃惊。在遭到詹尼斯太太的反驳时,他没有发火,因为他“从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特别是有钱人”。人数递减,达什伍德唯利是图的本性暴露无遗。 英国著名学者H.沃尔波尔有句名言:“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理智与情感》可以说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祁永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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