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相思题陈藏一水月梅扇》

吴文英

玉纤风透秋痕。凉与素怀分。乘鸾归后，生绡净剪，一片冰云。

心事孤山春梦在，到思量、犹断诗魂。水清月冷，香消影瘦，人立黄昏。

吴文英(1200—1260)，宋代词人。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尝佐苏州仓幕，为嗣荣王赵与芮客，与吴潜、尹焕等人交游，终身坎坷，以布衣终，长期居住苏州、杭州两地。他知音律，能自度曲，作词章法缜密，善练字面，曲折幽深， “深得清真(周邦彦)之妙”(沈义父《乐府指迷》)。有《梦窗词》传世。

陈藏一，即陈郁(?—1275)，宋代诗人。字仲文，号藏一，临川(今江西抚州市南)人。理宗朝，充缉熙殿应制，景定间，充东宫讲堂掌书兼撰述。德祐元年卒。自号藏一，乃取苏轼诗“万人如海一身藏”句意。工诗，时人称他“诗到盛唐” (《抚州府志》)。著有《藏一话腴》。

这首词，是吴文英题咏陈藏一所画水月梅扇。南宋文人能画作梅、竹的人很多，也是一种时代风尚，陈郁画水月梅，即是一例。用词的形式题画，北宋时还少见，在南宋时，开始风行。吴文英、周密、张炎等人都与画家、收藏家有往来，亲眼见过不少前代名画和当代人的画，精于鉴赏，他们的题画词很有成就。吴文英《梦窗词》中有近十首题画词，今选这首题咏团扇的词，与读者共赏。

词的前阕从节候、玉人、团扇写到扇上的画绡。 “玉纤风透秋痕。凉与素怀分。”秋飙已到，透过窗帷， 天气日渐凉爽，玉人怀着唯恐恩情中道断绝的心绪，将要放开团扇，纤纤玉手不再使用它。素怀，玉人的心意， “凉与素怀分”，化用班婕好《怨歌行》：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诗意，写凉飙送爽， 玉人将与团扇分手。 “乘鸾归后，生绡净剪，一片冰云。”这三句，诗意归到团扇和画绡上。词人从“鸾扇”生意，李商隐《七夕》： “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还。”团扇上的乘鸾已经飞归仙山，剩下的是白净得像一片冰云似的生绡。生绡可以作画，词的后阕便由此折入。

词人如何形容陈藏一画的水月梅呢？他不是从画的实境着笔，却从虚处入手，写画家的“画心”。陈郁《藏一话腴·论写心》： “写形不难，写心唯难。”陈郁受到林逋爱梅情趣的心灵启示，也受到林逋《山园小梅》诗思的艺术感召，画作水月梅。吴文英深知陈藏一的心事，写道： “心事孤山春梦在，到思量、犹断诗魂”。孤山，在杭州西湖中，林逋隐居于此，他爱梅，喜写咏梅诗，真有“为见梅花辄入诗”的情趣。词人是说，林逋的遗韵只有在春梦中才能找到，思量往事，还对他的诗魂(指《山园小梅》)倾倒备至，所以，画家将自己的“心事”付于画梅上。后三句，词意渐进一层，具体描写扇上的画境： “水清月冷，香消影瘦”，清水无尘，冷月无声，画梅影疏，故曰“瘦”，画梅无香，故曰“消”。陈郁画水月梅，用了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山园小梅》)的诗意，这完全是一幅诗意画。结句“人立黄昏”，真是绝妙佳句。黄昏时分，玉人伫立于窗前，手持水月梅扇，独自凝思，她在默吟“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呢，还是在为即将要与水月梅扇分手而犯愁呢？

这首题画词，与梦窗“雕绘满眼”的整体风格迥异，全词语言清新，虚实相生，空灵透脱， “灵气行乎其间”(戈载《七家词逊语)。章法绵密，脉络贯通，前后照应。前阕， 词人的艺术意想循着连接联想的思路展开，由秋风透出秋凉，由秋凉透出人扇分开，由团扇透出画绡，为后阕题画，作了充分的铺垫。后阕，结句映带全阕，暗合林逋诗意；就全词而言，结句与开端遥应，词从玉人感秋起，以玉人伫立结。尾句以情结画，以境结叙，造成余意悠然不尽的韵致，富有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