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卢自矜

·周密·

洪景卢居翰苑日，尝入直，值制诏沓至，自早至晡，凡视二十余草。事竟，小步庭间，见老叟负暄花阴。谁何之？云：“京师人也，累世为院吏，今八十余，幼时及识元祐间诸学士，今予孙
复为吏，故养老于此。”因言：“闻今日文书甚多，学士必不劳神也。”洪喜其言，曰：“今日草工十余制，皆已毕事矣。”老者复颂云：“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矜之云：“苏学士想亦不过如此速耳”。老者复首肯咨嗟曰：“苏学士敏捷亦不过如此，但不曾检阅书册耳。”洪为赧然，自知失言。尝对客自如此，且云：“人不可自矜，是时使有地缝，亦当入矣。”

[选自《齐东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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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不足二百字，写翰林学士洪景卢自吹自擂，放言无忌，老院吏因势利导，语富机锋，终使洪学士愧赧无地，自怨自艾的故事。
故事开头，作者以寥寥数语简洁叙述洪景卢一次在翰林院值班时的工作情况“值制诏沓至，自早至晡(bu,午后三时至五时),凡(共计)视二十余草。”
接着写洪景卢与老院吏的相识和谈话。
“事竟，小步庭间”。洪景卢干完了工作，在院中踱步。他这时的心情，可以想见：踌躇满志，洋洋自得。正这时，“见老叟负暄(晒背取暖，花阴”。略加询问，知老叟是个老院吏，他见多识广，还曾认识元祐年间诸学士(指苏轼、黄庭坚、晁补之、张来等人)时，就与老叟进一步攀谈起来。老叟说“闻今日文书甚多，学士必不劳神也”。听老叟语含赞许，洪景卢喜形于色，他本是审阅别人起草的东西，然而竟脱口而出：“今日草二十余制，皆已毕事矣。”老叟听了，明知不是事实，但却不动声色，并进一步赞颂道：“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真不多见”,出自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之口，本已满含点拨之意，让他稍安勿躁，可是这位洪学士颇不自揆，反而更加得意忘形，妄自矜伐不已：“苏学士想亦不过如此速耳。”老叟这时仍不正面反驳，而是顺其势头赞叹说：“是，苏学士确也不过如此，只是他可未曾查阅其他书册呀。”一句巧妙揭底的话，使洪景卢顿时涨红了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最后写洪景卢由此汲取了教训，“尝对客自言如此，且云：‘人不可自矜，是时使有地缝，亦当入矣。’”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全文着墨不多，然而故事中的两个人物却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洪景卢的先是踌躇满志，进而得意忘形，自矜自伐；老院吏的稳健持重，语短意长，层层逼近，巧施教化，终使洪景卢幡然悔悟，写得活龙活现，两个人物栩栩如生，各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