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送应氏二首 ·其二

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这一首主要抒写惜别之情。关于此诗，清人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曾作过评论： “此诗用意宛转，曲曲入情，以人命之不常，惜别离之难逢，临歧凄楚，行者又非壮游，相爱虽深，愧难援手，留连片晷，但怨不欢，因作强辞自解，妄意会日之长。”这些，比较正确地概括了诗歌的含意，为我们更好地理解诗意提供了借鉴。

诗人从清时难得，嘉会不常写起，引起人生短促的感慨，再写具体的欢送宴会，最后以比翼鸟展翅高翔作结，表现了朋友间离别之情和对友人的慰勉。

诗歌以“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二句起调。清时是指政治清明的时世。嘉会，指美好的盛会。政治清明的时世难以多得，友朋聚集的盛会也不能经常，道出了世间常理。这两句对偶句，既有比喻嘉会像政治清明的时世难得那样不能经常，又含有前因后果关系。正是由于战乱没有平息，社会不安定，国家尚未统一，清明的时世没有到来，所以，朋友间的聚会自然就不能经常，从中不难发现诗人对当时国家政治时世的不满和对朋友间聚会的珍惜之情。诗人写送别，先从当时的时势下笔，为后面叙写惜别之情奠定了思想基础，给人以高屋建瓴之感，足见其运笔之巧妙。接着，运用了两句对比句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这里，是以天地无穷无尽，没有终极的时候，来衬托人的寿命之短暂，如同早晨的霜露一般。读到这里，使我们自然地联想到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同是感叹人生之短暂，曹操从酒宴写起，慨叹人生之短暂，和年华的消逝，由开篇的微吟低唱，过渡到求贤若渴的高昂情绪，蕴含着勇于进取的精神。而曹植却从天地没有极限写起，引发出人的寿命像晨霜般短促。“无终极”和 “若朝霜”两相对照，明写人生之短暂，实指对朋友间相聚的珍惜，进一步说明上两句中的“嘉会不可常”，暗示诗人壮志未酬的忧伤。接着写对应氏兄弟的美好祝愿：“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展，申也。嬿婉，安乐而和顺。朔方，北方，此指邺而言。应玚曾作为曹植的属僚，同曹植一起，随曹操征马超，路过洛阳，不久，应玚受命转为五官将文学，不得不离开曹植北上，投奔留守于邺的五官将曹丕。应玚在《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 中曾以 “朝雁” 自喻，其中写道： “问子游何方，戢翼正徘徊。……往春翔北上，今冬客南淮。”当指这次 “之朔方”。曹植在送行之际，表达了对朋友的美好祝愿，祝愿朋友诸事如意，平安顺利地到达北方。

接着，诗人转入了对送别宴会的具体描写： “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为了欢送应氏，朋友们聚集起来，在河的北岸设酒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中馈，古代多由妇女主持馈食之事，叫主中馈。馈，进食给长者，这里指饯行的酒宴。尽觞，干杯。难道是酒宴不丰盛？客人为何饮得不那么欢畅？这里，诗人没有直接叙写朋友间的离别之情，而是通过询问客人们饮酒不欢畅的原因，暗喻离别时的忧伤，表达了诗人对应氏朋友的依依惜别之情。“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二句，诗人跳出了对筵宴的具体描写，而转写朋友对自己的期望。由于爱得深，因而期望也就大，而诗人又无能为力，无法满足应氏的殷切期望，所以感到内心很惭愧。诗中，蕴含着歉疚、深沉的感情色彩，这种忧郁的感情，可能与其兄曹丕被汉献帝任命为五官中郎将及副丞相事有关。继而写对朋友的依恋之情：“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山川险阻而路途遥远，并且即刻就要与朋友分别。这二句，一是言其对朋友分别的依恋；二是说明聚会难得，应该珍惜，何不开怀畅饮。和 “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二句相照应，是对 “不尽觞”的宾客的劝酒辞。最后两句是：“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比翼鸟是一种翅膀连在一起飞翔的鸟，古人常以此比喻男女间纯真的爱情，此处比喻朋友间的深厚情谊。施翮，即展翅。这两句是在前两句基础上的合理想象和发挥。既然朋友聚会很难，而且相会的日子又很久远，那么怎么办？于是诗人展开理想的翅膀，进行了大胆、合理的想象：愿化作比翼鸟，和朋友们展翅高翔。这里，诗人没有抒写离愁别恨，而是满含激情，愿与朋友比翼双飞，表现了诗人对未来的美好希望，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至深，这同那些感情缠绵的诗句相比，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此诗的主要特色就是全篇是紧紧围绕一个“情”字。诗人写送别的筵宴，先不写其场面和盛况，而是从当时的时势着笔，造成一种聚会难得，机不可失的气氛，领起全篇。接着正面描写对应氏兄弟的祝愿和欢送。这里，虽然交待了欢送筵宴，但仍未具体描写，只是用“中馈岂独薄”来反衬，最后以比翼鸟比喻。全诗虚写聚会，实写欢送惜别之情，虚实相生，用意宛转，曲曲入情，感人至深。此外，对偶句的运用也纯熟自然，恰到好处。诸如：“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和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等句式对偶工整，议论中肯、恰切，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