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秋胡行二首 ·其一

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牛顿不起，车堕谷间。坐盘石之上，弹五弦之琴。作清角韵，意中迷烦。歌以言志，晨上散关山。

有何三老公，卒来在我旁，有何三老公，卒来在我旁。负拚被裘，似非恒人。谓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来到此间？歌以言志，有何三老公。

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道深有可得。名山历观，遨游八极，枕石漱流。饮泉沉吟不决，遂上升天。歌以言志，我居昆仑山。

去去不可追，常恨相牵攀。去去不可追，常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

根据《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载：“建安二十年 (公元215年)三月，公 (指曹操)西征张鲁，至陈仓，……夏四月，公自陈仓以出散关。”《秋胡行》二首，当写于此时。

《秋胡行》是乐府旧题，属《相和歌·清调曲》。《秋胡行》古辞所歌咏的故事是这样的： “鲁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休，还家。其妇采桑于郊。胡至郊而不识其妻也，见而悦之，乃遗黄金一镒。妻曰： ‘妾有夫游宦不返，幽闺独处，三年于兹，未有被辱于今日也。’采不顾，胡惭而退。至家，问家人妻何在？曰： ‘行采桑于郊，未返。’ 既还，乃向所挑之妇也，夫妻并惭。妻赴沂水而死。”(《西京杂记》)这与刘向《列女传》所载大致相同。《乐府解题》云：“后人哀而赋之，为《秋胡行》。”古辞已亡佚。此诗所写内容与上述故事无关。

建安二十年曹操已六十余岁，时值暮年，然而天下仍是三分之势，实现统一谈何容易，理想、壮志难酬，为此，诗人思想矛盾重重，时而升入仙境，时而返回人间，神魂迷烦，全诗就反映了他这种心境。在曹操的游仙诗中，这是一首典型的代表作。

为统一天下，曹操一生征战不息，曾 “北上太行山”，“东临碣石”，在这篇诗中又描写了他暮年出征的情形：“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牛顿不起，车堕谷间。”散关山，在今陕西宝鸡市西南。清晨登上散关山，这条道路是多么的艰难啊！牛累得倒在地上，车子堕落在山谷间。这与《苦寒行》中开头所描写的“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几句有着相同的笔调。诗人重言“晨上散关山”二句，是为了突出行程的艰难。“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在这首游仙诗中，仍然有所体现。在这艰难的行军中，诗人内心的情致如何呢？“坐盘石之上，弹五弦之琴。作清角韵，意中迷烦”四句则表现了曹操的情怀。坐在盘石上，弹奏着美妙的五弦琴，奏出清角之音，心中迷乱忧烦。五弦琴，相传为舜所做。《礼记·乐记》云： “舜作五弦琴，以歌 《南风》。”《南风》歌词为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曹操此时是借弹五弦琴，来销心中的忧愁。他为何而忧呢？无疑是为国事而忧。此次出征，已至暮年，为天下未一统而忧。清角，古代五音之一，其声调凄清。据《韩非子·十过》记载，晋平公曾问师旷，“音莫悲于清徵乎？”，师旷回答说：“不如清角。”晋平公要师旷奏清角，师旷说“今主君德薄，不足听之。听之恐将有败。”平公仍然要听，师旷“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黑云从西北起； 再奏，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晋国大旱，赤地三年。诗人以奏清角之音喻自己德高。诗人以歌来表心意志向。

诗人深感实现统一之艰难，因而 “意中迷烦”，无法解脱忧闷之情。正在此时，有神仙来到身旁，诗篇第二解写他遇神仙之事。“有何三老公，卒来在我旁。有何三老公，卒来在我旁。负揜被裘，似非恒人。谓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来到此间？歌以言志，有何三老公。”三老公，是指三位神仙。揜，是指皮衣外面的罩衣，即裼衣。《礼记》云： “君衣孤白裘，锦衣以裼之。”诗人正当满腹忧愁之时，有三位不知名的神仙，突然来到身旁。他们穿着有罩衣的皮衣，非同凡人。问他有什么困难，为何独自哀叹？徨徨然何所求，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这一章以遇神仙来表明自己忧愁之深，遇到了神仙，内心的忧愁能否解决呢？这就是第三解所要表达的内容。

“我居昆仑山，所谓者真人。”第三解开端这两句是写仙人的居处和身份：我们居住在昆仑山，就是所说的仙人。昆仑，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我国西方神山。接着写仙人的探求和生活：“道深有可得。名山历观，遨游八极，枕石漱流。”仙道深远仍可得。遍历名山，遨游八方极远之地，枕石而眠，漱饮流水清泉。面对这种脱离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生活，诗人既慕之，又不甘心求之，因此他“饮泉沉吟不决”，仙人飞升天空。仙人远逝之后，诗人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这在第四解中得到了充分的描写。

“去去不可追，常恨相牵攀。去去不可追，常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六句，表现了仙人远去后，诗人的矛盾痛苦心情。牵攀，是指为俗务缠绕，此言总不忘记自己的功业。仙人远去难追还，常恨自己为俗事缠绕，为此，夜夜不能眠，惆怅以自怜。但诗人最终从矛盾痛苦中解脱出来，认识到只有任用贤人才能实现理想。“正而不谲，辞赋依因。”谲，欺骗、诡诈。这句是依 《论语·宪问》“齐桓公正而不谲”句而来。辞赋依因，即凭借歌唱使君王发现自己。这里指宁戚之事。宁戚，是春秋时齐人。相传他曾经商夜宿齐国都城门外，齐桓公夜出，见宁戚正在喂牛，并一边敲着牛角一边唱着一首怀才不遇的歌：“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曼曼何时旦？”桓公听后，说：“异哉！歌者非常之人也。”命后车载之，请他为卿。曹操歌咏此事，是希望自己能遇到像宁戚那样的贤人来辅佐自己。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一，他任用贤人使事业兴旺，诗人由此想到自己若能有宁戚那样的贤人，也必将能实现统一天下的理想。在“意中迷烦”之时，能念念不忘求贤，是诗人极为可贵之处。“经传所过，西来所传”二句，诗人是以齐桓公自比。这里是指西伐大夏之事。《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记载：“桓公称曰 ‘寡人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桓公西伐大夏之事，见于历史文献。曹操由此也必然想到，自己此时西征张鲁，也必然永载史册。曹操的功名事业心溢于言表，积极用世的情怀袒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