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 ·与吴质书

五月十八日丕白。季重无恙！途路虽局，官守有限，愿言之怀，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书问致简，益用增劳。

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闲设，终以六博，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凄然伤怀。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足下之徒，诚以为然。

今果分别，各在一方。元瑜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方今蕤宾纪时，景风扇物，天气和暖，众果具繁。时驾而游，北遵河曲。从者鸣笳以启路，文学托乘于后车。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今遣骑到邺，故使枉道相过，行矣，自爱！丕白。

这是曹丕写给吴质的一封信。当时吴质为朝歌长。《三国志·魏志·吴质传》注引《魏略》云： “桢坐谴之际，质出为朝歌长，后迁为元城令，其后大将军西征，太子南在孟津小城，与质书。”信中主要是追述曹丕与其他友人在南皮游览的情景。

全文可分成三段。首段言与吴质分别之后的思念之情。白，禀告。这是当时书信的一种方式。季重，吴质的字。吴质当时为朝歌长，有职在身，路途虽近，然相见时间很少。曹丕深感相思之情难以忍受。从中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深厚友情。本传说吴质 “以文才为文帝所善”，又 《三国志》 注引《魏略》说吴质“善处其兄弟(曹丕兄弟)之间”。可见曹丕“益用增劳”是内心真挚情感的表白。

第二段是曹丕追求他与吴质及其他文人在南皮游览的情景。南皮，属河北省的县名，文帝曾与吴质等人同游此地。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攻下邺城，曹丕兄弟等从此就主要生活在这里，直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这期间曹丕经常与文人宴饮游乐。在这一段中曹丕追述南皮游览的情景，是他那段生活的缩影。他们“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博弈，高谈阔论，心情愉悦，并有清美的筝声相伴，他们驰骋、宴饮，于清泉浮甘瓜，于寒水沈朱李，好不开心！ 白日落山，朗月升起，更增加了情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他们同乘并载，车骑相连，以游后园。这时万籁俱寂，车轮徐徐而动，宾从无声，使人感到极为惬意。忽然清风起，又伴随着悲笳微吟，可谓乐极生悲，凄怆之情油然而起。此时曹丕深深地意识到“斯乐难常”，并将此感受告诉了朋友，在此优游的友人无不有同感。从这一段描写来看，建安文人是“朝游夕宴，究欢愉之极”，享受着天下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但也不难看出他们“颇有忧生之嗟。”有一种时代灾难感。这种情感在建安文人的许多游宴诗中也充分地反映了出来。

第三段写曹丕对阮瑀的悲悼之情。从第二段的描写中，我们了解到建安文人集团融洽和谐的关系。可这时，他们已分别东西，各在一方，尤为可叹的是阮瑀已离开了人世，想到这里，怎能不悲伤慨叹！特别是在这五月阳气上升，天气和暖，花果繁茂之时出游，当年南皮游乐的情景自然地浮现在曹丕的眼前。为此他悲慨不已，因为“节同时异，物是人非”。可谓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使之不胜其悲痛感慨。作者看到时物虽是，而友朋非旧，怎奈不相思为劳！充分表达了作者思念朋友、追念往事的激动心情。

在这篇书信中，充满了浓厚的抒情色彩，作者怀念对方，哀悼亡友，抚今追昔，抒哀述乐，俯仰有情，并能将写景与抒情有机地融为一体，给人以情深景真之感。另外，此文语言清新典雅，流利畅达，俪辞偶句与散体语句又能交相使用，增加了文章的节奏感。这虽是一篇书信，但宛如一篇散文诗。情感饱满真实，读之令人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