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夫之《更漏子·本意》原文赏析

(明)王夫之

更漏子·本意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作为一种难得的生活馈赠，王夫之跨越了明末清初的两朝风雨，因而，他那敏感的心灵深处总是律动着深刻的故国之思。其所作诗词往往追怀往事，感慨平生，颇多梗概之气，即使是那些以写景咏物为题旨的小令，在他手中也能程度不同地传达出某种染乎世情的苍凉气息。本篇即属此类。

上片，词人为我们设置了一个深沉的夜的背景。开篇二句用工笔细绘夜色：一片深蓝色的夜空，疏星几点，闪烁着清辉；新月横斜，暗抹出一勾如梦的倩影。短短六字，不仅营造了一个外在的抒情氛围，而且还暗示了一个时间的跨度。斜月横，隐隐透露了夜色的款款流逝；疏星炯，则直陈夜空中群星由繁而稀因此愈发显得明亮，似乎还有点寂寞。显然，这并非纯客观的景象，它更多地投注了抒情主体的内在情绪，在动态描写中准确地传递出抒情主体夜不能寐的心灵骚动。或许正是因为夜色中游戈着一抹孤寂，我们才能更深地体味出笼罩于静谧之中的那样一种苍凉与凄惶。第三句缘景生情，倚势引发出抒情主体的心灵独白：哎——，没料到秋夜竟是这样的漫长难耐！这是词人心灵深层之孤独的宣泄，不仅暗切题意，而且还引逗下文。“声缓缓，滴泠泠”是用象声词来再现更深夜长的情境。夜阑人静之际，漏滴之声，清越缓慢，声声叩击着未眠人的愁绪而愈发显得夜之漫长无极，其间物理时间的流动固然依照自身的节律悠然前行，而心理时间的延展则因人物的感觉而备显其长。于是，就有了下句的“双眸未易扃”，直写愁人难以成眠。上片六句分别从视觉、听觉和心理感觉等不同的视点出发，成功地渲染了一个情景交融的抒情氛围，在夜的背景上凸现了抒情主体孤独寂寞的形象，为我们进一步辨认词人心灵深处的真实内蕴提供了一个可资深入的心理甬道。

按照常规，过片以后词人应该一吐衷曲为快。然而，下片开头二句，词人故意宕过一笔，轻轻遮掩住了心灵的门扉，而去进一步渲染强化环境氛围。你看：霜叶飘零，无言坠落，颇含肃杀悲凉之气；幽虫絮语，秋氛深深，更增凄清萧瑟之感。这情境，经过抒情主体的心灵过滤之后，衍生出无限的落寞和无奈。因而，词人便有“薄酒何曾得醉”的喟叹。虽希冀一醉方休，了却万事，然而，“借酒浇愁愁更愁”，一杯薄酒又怎能冰释心中的淤塞着的那沉沉的惆怅与愤懑？何以有如此沉重如此深广的心灵负荷呢？最后三句，卒章显志，作了明确的交代。原来，他的长夜难眠，是因为对家国世事的深沉系念。天下之事，尽入胸怀，少年壮志，鼓荡肺腑。词人卓然超拔于一己悲欢之上，傲然鸟瞰人间百态与历史沧桑，胸臆中开合着触绪万端的时代风云，痛苦中凝聚着无限丰富的人生感慨和世事忧患。当我们将词人还原到其生存的具体时空之中(明清易代之际)时，便不难咀嚼词中所包蕴的富厚凝重的历史底蕴了。

王夫之以爱国的思想家、哲学家名世，诗词创作，乃其余事。然所作风骨遒劲，向人们展示了一个丰富深沉的心灵世界。所以朱强村评其词谓：“字字楚《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