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龙井》 - 〔明〕袁宏道 |
释义 | 《龙井》 - 〔明〕袁宏道〔明〕袁宏道 龙井泉既甘澄,石复秀润,流淙泠泠,从石涧中出。僧房爽垲可栖,尝与石篑汲泉烹茶于此。石篑问,龙井茶与天池茶孰佳?余谓龙井亦佳,但茶少则水气不尽,茶多则涩味稍出。天池殊不尔。大约龙井茶虽香,尚作草气,天池作豆气,虎丘作兰气,唯岕韵致清澈,风味如泉石,茶之逸品也。岕茶叶粗大,洗净方可注汤,下者犹能蠲烦涤滞。往余嗜岕久,饮天池则胀,然皆岕之下者。岕去长兴近,山中富人每以重资先一岁购下,而山中所出复不多,以是极为难得。近日徽人有寄松萝茶者,轻清略胜天池,而风韵少逊。龙井之岭为风篁,石为一片云、神运石,皆有致。独近时妆点过丽,微伤俗耳。秦少游旧有《龙井碑记》,今不知在何所矣。 ——《袁宏道集笺校》 〔注释〕 爽垲:爽,明;垲,燥。 天池:与下虎丘皆为苏州山名。 岕:罗岕山,在今浙江长兴。 松萝:山名,在今安徽歙县。 到龙井谈茶,不奇,袁中郎到龙井谈茶,大奇;到龙井说茶好,不奇,到龙井说茶好又说歹,大奇;到龙井单说龙井茶,不奇,到龙井杂说茶种种,大奇;到龙井以龙井茶为主人,不奇,到龙井以龙井茶为陪宾,大奇。这一篇《龙井》,看似全是娓娓道来,文字全无跳荡,但有此四奇,岂可不谓之奇文?若中郎者,岂可不谓之奇士? 世之凡庸,寻常士流,久心仪于龙井茶名,也有乘游杭之便、前往品尝一番者。然其所谓品茶,要之不过图个新鲜、开个眼界而已。是以不拘什么人多嘴杂的茶肆酒楼,只顾寻座位落下身子;不拘什么湖水溪水泉水井水,只顾滚沸地将茶叶泡上,忙忙地灌了半肚,歪了头啧一通色之清纯、味之甘滑、香之扑鼻,面面相觑道一通“平生渴怀,一朝得副,幸何如之,幸何如云”,便丢下茶碗,拿起腿往别处名胜赶趁去了。如此亦谓之“品”,直视龙井茶为尽人可狎的倚楼倡女,茶神岂不恨死羞死?而中郎与陶石篑则不然。先这品茶之地,就须得如僧房之洁净明敞,红粉之耀眼、酒气之冲鼻、俗舌之刺耳,一概屏绝,始能一意品尝,悠然神会。其次这烹茶之水,纵急切里难觅积年的雪水雨水,也须是甘泉活水,汲之于石色秀润之间,始与龙井身份相宜。三是这品茶之人,须得口无俗谈,语语关情,非但能辨茶之味,且能识茶之气,尤能品茶之韵,一字褒贬,皆得中道,始是茶之真董狐、南史。如此则其言龙井佳处,自可使茶神欣然色喜;即言其不逮,亦可令茶神俯首服善,敛衽受教。世之恶道,捧人诗作,辄曰置之盛、中唐无愧色;捧人书法,辄曰出入欧、王之间莫辨:其实世上那来这许多大笔?若中郎的品第龙井,则谓其虽非茶之李、杜,然亦足以雁行于王、孟、岑、高。评骘允当,想茶神亦乐闻也。如此择地、择水、择言,始当得起一个“品”字;若袁、陶二人,始可称龙井之真知己。真名士与假名士,所争只是一字,风雅与附庸风雅,所差只是二字,然而那品位、那神韵,相去又何啻霄壤? 中郎论茶,笔者自知不能望其项背,故不敢置一词。如强查了《茶经》来诠释,则徒然为中郎嗤笑于地下。唯对于此篇里中郎的一番高致,尚有二三会心之处,不敢自爱,谨笔之以芹献于读者诸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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