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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因循岛
释义

因循岛

曲沃项某,本猎户,至项改业读书,文名藉甚,且喜放生。尝经河上,见农人拽一黑猿,尾断足伤,血殷毛革。见项悲嘶仰首,有乞怜态。项心动,购而释之。猿去,频回顾似感谢状。须臾遂杳。后项作幕闽中,归乘海舶。晨发, 日未午,飓风大作,舟人惊骇。顷之,雪浪排空,挟舟而起,高数十丈,陡落波心,众均逐浪以去。项抱木板,任其所之。风益大,瞬息不知几千万里。 自拚一死,既近海岸,懵然不知。无何,风静潮落,腹搁于浅渚石上,呕水斗余,良久渐醒,见黄沙无际,草木不生。时值初秋,天气尚暖,脱衣沙际,曝既干,重着起行。逶迤数十里, 日已瞑黑,月起海中,三坠三跃,大逾车轮,现五色光。无心观瞩,踏月再趋,至夜半尚无人家。冈峦杂沓,林木渐繁,虎啸猿啼,毛发森竖。腹中大馁,幸怀熟鸡子数枚,聊息饥火。方欲再行,而足力已疲,乃息深林中。四面磷火上下,若相瞰攫,心头鹿鹿,终夜清醒。
天甫明又行,午后始见村落。居民披发被肩,形状不类中土,而面瘦肌黄,悴容可掬,如久病者。乃趋前问询,言语啁啾,不甚可了。一老叟出问,项以实告,叟曰:“君中华人耶?此因循岛之简乡,去中华九万里。上年有海客朱某,亦遭飓到此,居仆处一年,为岛王所知,车载而去,仆因悉中国方言。君无家,盍小作勾留乎?”项喜,从之去, 乡人皆至,窃窃私语,似讶奇观者。叟罗酒肴,不甚丰腴,而劝进殊殷。少顷,门外有鸣金声。众人皆仓皇遁。叟急闭户。项问故,曰:“此县令也,喜噬人,君初至,勿为所见。”生于门隙窥之,见前后引随者皆兽面人身,舆中端坐一狼,衣冠颇整。骇绝,入问叟。叟惨然曰:“此地本富厚,三年前不知何故,忽来狼怪数百群,分占各处,大者为省吏,次者为郡守、为邑宰,所用幕客差役,大半狼类。始到时,尚现人身,衣冠亦皆威肃。未数月,渐露本相,专爱食人脂膏。本处数十乡,每日输三十人入署,以利锥刺足,供其呼吸,膏尽释回,虽不尽至于死,然因是病瘠可怜,更有轻填沟壑者。项讶曰:“岛主亦狼耶?”曰:“非也。主上仁慈,若辈能幻现人形,诡计深谋,遂为所赚。”问:“朝臣何以不知?”曰:“立朝者皆声气相通,若辈又每岁隐赂多金,遂无人发其覆。况其在官之际,仍以好面目示人,岂知出仕临民,别有变相耶?”项曰:“此类当途,尚复成何世界!仆不才,当为汝等诉之岛主,俾此辈尽杀乃止。”叟曰:“君虽心怀忠义,必不能行;况客乡之民,例难越诉,倘遇择肥而噬者,当有性命忧。”项中心不安,次日不别而行。方欲问途,忽数人来,缚之去,径诣一署。惊怖间,见两廊坐卧者无非当路君,不觉气馁。未几,一官登堂,衣服苍古,幸是人身,冀可缓颊。顾瞥见项,若甚喜,略问所来,项备述前事,忽顾左右曰:“此人白皙而肥,精髓必美,当献之上司,必可记功邀宠。”项知非好意,再三恳释,不从,即命以木笼囚项,舁之出。
行二里许,众人哗传曰:“太守来!”遂纷纷避道。俄见仪仗森严,拥一贵官至,鼠目獐头,左右顾盼。见缚者,问故。役禀白谓:“欲送上宪辕。”太守命舁至前,熟视曰:“君项某耶?何故至此?”项亦甚惊,而不解何以相识,因漫应之。立出舆挥众去,命脱系,呼两骑至,并辔而行。项不知所为,转诘邦族。太守曰:“仆侯冠也,受君大恩。俟入署,再诉细情。”少选已至,见前门标“清政府”三字。下骑同入,胥吏十余辈,肃迎于旁。见两旁隐隐有卧狼数头,心震慑,不敢顾视。既入内,侯伏地拜。项答拜,因又问故。侯曰:“仆即河上老猿也。承君援救,此恩终不敢忘。后遇瘦柴生将夺此岛,以余能幻化人形,招之同至。不期岛主信德,感及豚鱼,瘦柴生不忍相负,只谋方面,现居省要。余以从幕功授此职。今都院以下,大半同群,其尚有人心不肯附和者,则皆赋闲。仆亦每切兢兢,久苦衣冠桎梏,俟有顺便, 当送君回耳。”项始恍然。侯亦询来意,略告之,相与叹息。言次,即已传餐。见数狼来,各被冠服,立化为人,与项通款曲,一一由侯为之指示,则丞尉案吏及幕中宾僚也,揖让入席,笑语雍和。侯独入内。项与众共饮。酒半酣,两役舁一肥人过,裸无寸缕,众曰:“可送斋厨。”项惊问,皆笑不言。俄庖人进一馔,如鸡子羹,群以敬客曰:“此人膏,余等酷嗜之;惟主人不喜。先生之来,口福诚不浅哉。”项惊曰:“适肥人已宰之耶?”曰:“然。吾等公膳,本有常供,此间因主人喜斋,故只日进一人;若大院中,则食人更多。”项惨不能咽,逃席觅侯,始得果腹。项居署中郁郁不得志,侯察其意,谓:“机缘未至,归计难谋,苛县厉令,余旧属也,彼处山川佳胜,足资眺瞩,当荐君暂入幕中,借广眼界。”项喜,次日持书去,一见要留,宾主颇洽。细察厉,亦系狼妖,外示和平,而贪狡殊无人理。幸公事甚简, 日惟携仆出游,或止宿山中,数日始返,厉亦不之责。
邑绅某横甚,强夺领田数十顷,邻讼之。绅贿以重赂,厉竟不直邻,逐之去。邻上控,发县复讯,仍执前断。邻无如何, 自缢绅门。绅夜至署,与厉密议,设计弥缝之。项不平,请曲直所在。厉笑曰:“先生不知耶?绅子现居京要。得罪则仆不能保功名,况妻子乎?且民命能值几何?以势制之,彼亦无能为力。”项曰:“信如君言,则人情天理之谓何?国法王章不几虚设耶?”曰:“先生休矣!今日为政之道,尚言情理耶?吾辈辛苦钻营,始得此一官一邑,但求上有佳名,不妨下无德政。直者曲之,曲者直之,逢迎存于一心,酬应通乎百变。上以为可,虽民无爱日之留,而朝有荐章之入矣;上以为不可,则民乐敦庞之化,朝无颂德之碑——国舍有甘棠,不及私门有幸草也。”正言间,省中有飞牒至,言郎大人将赴苛巡兵,着速备供张。厉匆匆别去,召丞尉商议,即让县暑为行辕。次日,迁移一空,别居西舍,署中悬灯彩,饰文窗。地铺氍毹厚尺许,寝室则八宝之床,绣鸳之枕,锦云之帐,暖翠之衾,光采陆离,不可逼视。上下内外,焕然一新。至期,探者属道,迎者塞门,奔走往来,流汗相属。将晚郎至,炮声隆隆,骑声得得,仪仗数百人,甲胄殊整。其行牌有“粉饰太平,虚行故事,廉嗤杨震,懒学稽康”等字。项私问小吏,吏曰:“此德政牌也。”既见武士数十人,各持刀分队疾趋,观者侧目无敢哗,即有十余人拥大吏至,端坐舆中,豕喙虎须,状极狞恶。兵吏皆跪迎,郎置不顾,飞舆入署。项欲瞷其所为,从之入门。吏严色拒之。厉至缓颊,乃入。见堂燃红烛如椽,光明若昼。郎高坐,旁立美服者数辈。须臾传呼进兵册,册上,仍付吏员持去。嗣兵官十余人入叩,有进金宝者,有呈玩具者,有乞怜贡媚者。一时许,厉跪请夜宴,共起身入小厢,即有吏出问:“有歌妓否?”厉无以应,大窘,遽返西舍。饰爱妾幼女以进。郎喜,面称其能,而厉之酬酢周旋,丑不可状。宴已,众皆退,惟妾女伴寝。厉则意气洋洋,若甚得意。项颇愤然,顾莫敢谁何,乃卧。晨兴复瞷,郎尚未起,有军吏至,请阅操。内吏叱曰:“大人未起,起亦须餐烟霞,汝何得尔!”军吏诺而退。半晌,又一内史出,传命免操,即放赏,军吏应而去。 日将午,郎始起,厉急进膳。半炊时,传呼命驾,左右仓皇,排道径发,厉等皆跪送之。妾若女赧然而返。是役所费不赀,而不闻有所整顿也。项大以为非,即别厉至侯所。途中哗然,厉升某府缺。及见侯询之,侯曰:“此邦仕宦,大抵皆然,书生眼小于椒,徒自气苦耳。”项不愿复留,谋归益切。适海客朱奉王命遣回,侯聚珍宝为项治装,并求附舟,遂相送至海口。已有一舟舣待,朱与项登舟,海风大作,揖别开帆。八日至琼州岛登岸,取道而返。出箧中物易钱,购田置屋,称素封焉。

《淞滨琐话》共十二卷,成书于清光绪十三年(1887),曾有多种版本流传于世。
本书与《淞隐漫录》一样,也是题材繁杂形式不一,也是时见蒲公之狐影,而烟花粉黛之事尤盛。如《谈艳上、中、下》、《东瀛艳谱上、下》等,皆记妓女。作者在本书自序中也说:“余之笔墨何足及留仙万一,即作病余呻吟之语、将死游戏之言观可也。”
虽然如此,王韬生活在鸦片战争前后,封建清帝国已腐朽不堪,穷途末路,他本人有改良主义政治理想,又曾被清政府通缉,所以他对清社会的黑暗腐朽感受殊深。他在《淞隐漫录》自序中便愤然写道:“盖今之时为势利龌龊谄谀便辟之世界也,因已久矣。”而王韬小说创作虽有“驱使烟墨,供我诙谐”(《淞滨琐话》自序)的一面,也有“感恩未报,有怨胥泯”,“兹之所作,亦聊寄我兴”(同上)有感而发的一面。所以在《淞滨琐话》的现实故事和志怪故事中,也可以看到作者的忧乐好恶以及晚清社会生活现实。如卷十之《因循岛》即不失为一篇佳作。所谓“因循岛”,即暗指清王朝因循守旧、闭关锁国、腐朽衰败,它是当时黑暗社会的一个缩影。其情节与题旨可见出《聊斋》中的《罗刹海市》和《梦狼》的影响。
故事主要写的是书生项某海难未死,流落因循岛的一段奇遇,即先写项某喜放生,曾救一老猿,为以后情节的转折——项某在危难时被老猿所救埋下伏笔。
项某至因循岛后,见到的是一片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居民“面瘦肌黄,悴容可掬,如久病者”。(使人不难想到被称做“东亚病夫”的国民。)这当然引起项某的困惑和问询,于是作者借老叟之口道出其原由:本地大小官吏大半狼类,“专爱食人脂膏”。如此写来即合乎生活逻辑,自然、顺畅;又深刻揭示了其思想内涵:民与官的关系正是被食与食的关系,人与狼的关系,封建官吏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白居易的现实主义诗歌把贪官污吏比作豺狼:“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王韬此志怪小说将其直接写成狼,充分利用志怪小说的荒诞特点,把贪官污吏们的“狼性”作具体化,形象化的描写,大大增强了其批判力度与艺术感染力。
小说始终采用项某的视角叙述,以他的经历为情节发展的唯一线索。随着项某与岛民相见,与老叟交谈,被缚,遇侯太守得救,成为“清政府”的座上宾,又到苛县成幕僚……这样一连串经历与见闻,作者由远及近、由表及里、层层深入地揭示了因循岛权势者的丑恶。在项某与老叟的对话中,交待了狼怪的来历,对其凶残、狡诈的本性做了概括的描写,如同电影中的远景镜头;项某在太守府目睹“人膏宴”,如同近景镜头;而到苛县与厉令的一段对话则象特写,展现了厉令丑陋不堪的内心世界。
有邑绅强夺邻田数十顷,邻人讼于公堂,厉令因受了乡绅重贿。“竟不直邻,逐之去”,以至逼死人命。项某不平,而这位苛县父母官却笑道:“民命能值几何?以势制之,彼亦无能为力。”并说出一大篇为官通则:“今日为政之道,尚言情理耶?吾辈辛苦钻营,始得此一官一邑,但求上有佳名,不妨下无德政。直者曲之,曲者直之,逢迎存于一心,酬应通乎百变,上以为可,虽民无爱日之留,而朝有荐章之入矣;上以为不可,则民乐敦庞之化,朝无颂德之碑——国舍有甘棠,不及私门有幸草也。”作者借此深刻揭露了以厉令为代表的封建官僚为了保官、升官,而视民命如草芥。因为乌纱帽是他们一切行为态度的唯一准则,而决定其乌纱帽去存升降的,不是其有无德与能,不是其对下有无德政,是否廉洁奉公、爱民如子,而是,仅仅是,能否迎得上司的欢心,厉令这种官僚及其心理是其官吏任免制度造就的,只要这种非民主选举的封建官僚制度存在一天,厉令这种欺下媚上的封建官僚就会存在一天,这种狼怪就会存在一天。《因循岛》的深刻之处,正在于给了我们上述启示。
王韬笔下的狼怪,集狼的特征与官的特征于一身,读者虽知其为子虚乌有的狼怪,却又时时感到这正是现实生活中实有的大小官僚。他们贪婪凶残、嗜血成性:“本处数十乡,每日输三十人入署,以利锥刺是,供其呼吸,膏尽释回……”,活生生的一群野兽,读来令人毛骨悚然;他们狡诈、伪善:“其在官之际,乃以好面目示人,岂知出示临民,别有变相耶?”能现人形、道人语,“各被官服”,“笑语雍和”,俨然中原仕宦;他们自私、卑鄙,毫无廉耻:为了升官,厉令竟不惜将爱妾幼女送与省里来巡兵的郎大人伴寝,且“意气扬扬,若甚得意”。这一群狼怪形象的塑造,既合乎志怪小说的荒诞风格,又真实而深刻地揭示了封建官僚的本质属性。
《因循岛》故事完整,情节曲折,有的细节十分传神。如食人膏一场,轻松儒雅的气氛与其残忍、野蛮的本质形成鲜明对比,形象地描画出了“衣冠禽兽”的独特之处。郎大人赴苛巡兵一段,可以说是一幅群丑图,深刻揭示了官场的黑暗、腐败,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作品的语言,特别是一些景物描写很见工力,如“月起海中,三坠三跃,大逾车轮,现五色光”。生动而形象,给人以亲临其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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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9/20 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