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尉迟杯离恨》

《尉迟杯 离恨》

隋堤路，渐日晚、密霭生深树。^①阴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②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③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④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⑤

【注释】 ①隋堤：见前《兰陵王·柳》注①。密霭：浓重的云气。②月笼沙：化用唐·杜牧《泊秦淮》诗：“烟笼寒水月笼沙。”③“无情”四句：隐括宋初郑文宝《柳枝词》：“亭亭画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画舸(ge葛)：装饰华美的船。重衾(qin亲)：夹被。④“冶叶”句： 唐·李商隐《燕台诗》：“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冶叶倡条指妓女。珠歌翠舞：指珠光宝气的歌舞表演。《杨妃外传》载：“明皇令宫妓佩七宝璎珞舞霓裳羽衣曲，曲终，珠翠可扫。” ⑤鸳侣：鸳鸯双宿双飞，故用鸳侣喻情人。

【译文】 顺着隋堤的大道上，天色渐渐地昏黄，深密的树林里云气迷茫。淡淡的月光笼罩着阴暗的沙滩，这时我乘船到河桥下住宿等待启航。这只无情的船儿啊，全不管南浦外烟波浩荡。它等我满怀醉意盖上被子躺下，就载着我沉重的离恨驶向遥远的水乡。于是我回忆起过去在汴京作客的日子，我常和朋友们在清疏的树林中闲逛，也不时在小巧的雕栏边饮酒欢畅。汴京城艳丽风流的妓女们我差不多都熟悉，而且我还看惯了她们珠光宝气的舞蹈和歌唱。可是如今我的船儿却在向荒远的渔村水驿开去，这难熬的夜晚简直象一年那样漫长。我只好烧起一柱香，对着它自言自语来打发时光。此时此地会有谁理解同情我的孤单无聊，哎，我睡梦中都在把自己的情侣深深地怀想……。

【集评】 明·沈际飞：“苏词‘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秦词‘载取暮愁归去’，又是一触发。”(《草堂诗余正集》)

清·周济：“南宋诸公所断不能到者，出之平实故胜。”“一结拙甚。”(《宋四家词选》)

清·谭献：“‘无情’二句，沉着。‘因思’句，见章法。‘如今’句，挽。收处颇率意。”(《谭评词辨》卷一)

近代·陈洵：“隋堤一境，京华一境，渔村水驿一境，总入‘梦香烛自语’一句中，鸳侣则不独自矣。只用实说，朴拙浑厚，尤清真之不可及处。‘长偎傍’九字，红友谓于‘傍’字逗，正可不必。‘偎傍疏林’与‘小槛欢聚’是搓挪对。‘冶叶倡条’、‘珠歌翠舞’、‘俱相识’、‘仍惯见’，皆如此法。”(《海绡说词》)

【总案】 从词中所写地名及环境可知，本篇系作者从京官调外任时在水路旅途中所作。清真几次离京赴外任，本篇所写是哪一次已无法确考。不过，从词中可以看出，他对于离京远赴外州郡是于心不乐、抑郁难耐的。因而笼罩全篇的是一种消沉颓唐的情绪。本篇写作上的优点，不在于曲折顿挫，反以平实与朴拙见长。尤其结尾二句，不事含蓄绵远，而直笔宜写孤独寂寞、痴心恋旧的情状，以见内蕴之深沉和思致之凝重，进入了空灵之笔所无法到达的浑厚境界。前人所谓“平实”、“拙甚”、“朴拙浑厚”等评点，正是赞美清真这种深挚重拙的抒情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