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处自新

·刘义庆·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

〔选自《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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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仅用了184个字，便生动地记述了周处年轻时为民除害，勇于改过自新，而后终于成为有用之才的故事。文中反映了一些封建道德观念，但主旨是说明弃旧图新，重在立志的道理。因此，这段故事一直广泛流传，并多次被搬上舞台。明代传奇《蛟虎记》、《风云记》和以后的京剧《除三害》即取材于此。
值得充分肯定的是这篇小说的叙事之法，一是写本源，二是写矛盾。唐代学者刘知几在《史通·模拟》中说：“夫将叙其事，必预张其本，弥缝混说，无取眷言。”意思是，要叙事，必先表明事之本源，而后展开、连缀，不要使用罗嗦不清的语言。小说开门见山，“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这个开头便是“预张其本。”“凶强”(强悍好斗),当然“为乡里所患”,而“侠气”(好打不平),才有杀虎斩蛟的基础。写故事，就要写矛盾。接下去说，“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又”承“所患”,把周处和蛟、虎联在一起。“尤剧”二字揭示了周处之害才是“三害”和当地百姓的主要矛盾，从而为下文矛盾的发展作了很好的铺垫。
情节是人物性格发展的历史。小说在张其本，揭开矛盾之后，写有人劝周处去杀虎斩蛟，其目的却“实冀三横唯余其一”,这是矛盾的发展。写周处经三日三夜除掉虎蛟二害的艰难过程，而乡里人都以为周处已死，“更相庆”,是矛盾的尖锐化。周处杀死了蛟(从水中)出来，听说乡邻互相庆贺，“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这是矛盾的转化。写周处拜师求教，修德改过，“终为忠臣孝子”,则是矛盾的解决。
这篇小说还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即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也是多层次的；塑造人物形象，就要多方面地展现人物性格。小说并没有一味地去写周处的“害”,而是从多方面写出了他完整的性格。当有人劝他杀虎斩蛟时，“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表现了他豪爽果敢，不怕艰苦。“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是表现他舍生忘死，不怕牺牲的精神。写他幡然悔悟，访贤求教，敢于把自己被乡里痛恨的实情毫无保留地告诉陆云，表现了他的襟怀坦白和悔过的决心。而“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则是写他言必信，行必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