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吴门文人的书画怀古的界定 |
释义 | 吴门文人的书画怀古的界定怀古很早就是高人逸士的一种隐逸方式, 先秦的老庄之学, 如《庄子•缮性》篇中说:“古之所谓隐士者, 非伏其身而弗见也, 非闭其言而不出也, 非藏其知而不发也, 时命大谬也。”而其所追慕的隐士正是生活于上古的“至德之世”;对老庄之学独有会心的陶渊明, 在《和郭主簿》诗中云:“遥遥望白云, 怀古一何深。”[1](P144)通过时空的转换来寄托其幽隐之情。有着浓厚隐逸传统的吴门文人, 在其书画活动中通过对“晋风流”式古人的追怀与塑造, 实现了对现实生活的诗意栖居。 作为“吴门四家”之首, 沈周具有浓重的怀古情结, 他在《题画卷寄华光禄》一诗中自称:“尚古老仙心浩然, 他人沟渠我巨川”[2](P685), 将古代作为了像大川巨流一样的精神源泉, 从而不同于庸俗贫瘠的常人胸怀。值得注意的是, 沈周的怀古着意于古人的生活方式, 并通过书画的创作将之展现, 时人称之为“游于丹青以自适”[3](P34)。他在这首诗中继而写到:“积义积德非一日, 积书积金非一年。奇编翻刻惠贫读, 更制药物疲癃痊。高云茂木郁望族, 数仞之墙千顷田。毵毵白发披两肩, 凤雏抱送荷自天。功名染指知薄味, 山水载酒修闲缘。老夫相住县百里, 蔑面未见惟通笺。越茧十丈翻相联, 索我放笔开风烟。谷容山重颇有喻, 大山长谷惟其贤。登堂一笑尚有日, 还对此卷鸣高弦。”[2](P685)最终沈周的怀古落脚在了吴中山水隐居的世界中。为此, 沈周的画作中常常在山水之间点逗一人, 或独坐, 后扶杖, 或垂钓, 风流高逸而不谙俗事, 均具有魏晋的风度。其《题画》云:“散襟裾爽。琴清徽玉秋。因之写高致, 得似晋风流。”[2](P687)因此, 古代的盛况逸事成为他绘画创作与批评关注的重要内容。王子猷好竹的典故则被引入其中, 他的《文湖州竹枝》云:“他人敢夺王家物, 旧好重修君子居。”[2](P689)元代画家倪瓒是沈周极为推崇的对象, 他说:“云林在胜国时, 人品高逸, 书法王子敬, 诗有陶韦风, 画步骤关仝, 笔简思清, 至今传者, 一纸百金。后虽有王舍人孟端学为之, 力不能就简而致繁劲, 亦自可爱。云林之画品, 要自成家矣。”[4](P711)其《学云林小景》云:“倪迂标致令人想, 步托邯郸转谬迂。”[2](P692)可见, 沈周的怀古是为了在与古人的对话中寻得精神的寄托, 实现山水隐逸的经典化。沈周依据苏轼《谷林堂诗》作诗意图, 并赋诗云:“雨里林堂秋气凉, 湿山飞翠满壶觞。老坡故事今重省, 旧雨文章有耿光。”[5](P379)查注苏轼此诗云:“欧阳公在扬州, 作平山堂, 壮丽为淮南第一。”[6](P1901)认为即咏此处, 但吴荣光跋《谷林堂诗意图》云:“‘深谷下窈窕, 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 及此秋风初。我来适过雨, 物至如娱予。稚竹真可人, 霜节已专车。老槐苦无赖, 风花吹填渠。山鸦争呼号, 溪蝉独清虚。寄怀劳生外, 得句幽梦馀。古今正自同, 岁月何必书。’此石田画坡公谷林堂诗境也。……堂中正坐者坡公, 并坐者其孙耶?……盖此堂至明时尚存, 或石田诸君子新秋宴集, 坐雨怀人, 石田为之图, 故有‘老坡故事今重省’句也。”[5](P379-380)据图指出沈周对此诗的不同理解, 因此, “老坡故事今重省”指的是沈周以诗意入画重新体验了苏轼的隐居方式。吴荣光所云“石田诸君子新秋宴集, 坐雨怀人, 石田为之图”, 正好与之相证。沈周对经典诗文的图画演绎使其隐逸与古人相契合, 而自己的山水隐逸便更具文化底蕴和历史传统, 沈周在题画中亦以陶渊明的柴桑相自诩, 所谓“一颂一觞特遣拨, 自家错认住柴桑”[2](P170)。由古到隐的逻辑转换, 可以窥探出沈周书画怀古的目的所在。推崇具有魏晋风度的古人, 并以之为隐逸典范, 这在沈周的画作成为一种普遍的话语言说。故此沈周成为了吴门一派怀古隐逸的开山者。后继者文征明、唐寅、祝允明真正展开了这一风气。 文征明与唐寅等人从为诸生时起, 就志于学古而结社唱合。文征明在《大川遗稿序》中说:“弘治初, 余为诸生。与都君玄敬、祝君允明、唐君子畏倡为古文辞。争悬金购书, 探奇摘异, 穷日力不休。”[7](P26)以至于科第不顺, 众人“以为是学古之罪也”[7](P1259)。但是他们的学古与同时的前七子等人是完全异趣的———其学古并非复古, 而是在寻找生活的诗意栖居, 故此不管是所取对象还是方式与目的都具有很强的地域性。文征明于古情有独钟, 念念不忘, 其《题画》说自己“欲言已忘言, 悠然付千古”[7](P19), “未究平生怀, 默默自千古”[7](P8), 将自己置身于时间的洪流中, 已然成为了一种隐逸的方式。我们看其《来禽图》所咏可以作为明证。诗云:“南风自何来?吹春着芳树。嘉果日夕成, 清阴遽如许。右军日已远, 古贴非复故。悠悠千载中, 谁会幽人趣。”[7](P26)幽人即是隐逸之人。将隐士放置于千载之中, 其目的是获得与王羲之那样的人物达到心灵与趣味上的呼应。但是, 事与愿违, 时间的流逝已经将过去抛去而难以再会。文征明的怅惘之情来自于对现实的否定, 却恰恰表示了对古代的肯定。其隐于古的心态可见一斑。需要强调的是, 这里他于古代独拈王羲之, 是有很强的用意:文征明所怀的古人是具有高洁风度的文人墨客。他曾多次画《兰亭修契图》, 图以王羲之《兰亭集序》所叙为依据, 于众山环绕、茂林修竹中置谢安、王羲之等人, 表现曲水旁的流觞之趣, 将晋朝风流盛事汇聚于一图。文征明题跋此卷云:“余每慕王右军兰亭修契, 极一时之胜, 恨不能追复故事, 以继晋贤之后也。”[7](P1412)表达了对魏晋士人风流的向往之情。因此, 他一方面具体化了沈周的“晋风流”, 在题画诗文中反复的称引魏晋时人。如王羲之父子, 其《题王右军感怀帖》:“会稽山水日峨峨, 尚有兰亭隐涧阿。笼鹅书扇炙人口, 石崇金谷今如何!”[7](P816)《题友婿王世宝勾勒竹》:“我方有愧文与可, 君已真如王子猷。”[7](P58)《睡起》:“却怜逸少犹多事, 时写黄庭换白鹅。”[7](P339)《春日斋居漫兴》:“由来中散裁书懒, 老去渊明束带难。”[7](P1026)《山阴王君琥自越州过访》:“平生高谊仰王, 忽在清风曲舟。”[7](P235)《题画》:“溪南策杖来游者, 不是山阴雪后人。”[7](P1189)“安知啸咏临流者, 不是山阴—饮人。”[7](P1175)又如陶渊明, 其《题高尚书山村隐居图》:“卓哉渊明志, 夫岂在丛菊。”[7](P968)《寄题百花庵》:“见说当年莲社在, 渊明垂老欲相投。”[7](P1061)“栖迟栗里陶元亮, 潇洒山阴贺季真。”[7](P1061)“渊明高兴在, 终日绕东篱。”[7](P1073)除此之外, 魏晋的“已拟清新谢幼, 故着逸士泉之。”“何时去觅王玄度, 把卷临流一笑同”[7](P97)“如此湖山好风日, 争教张翰不归来”[7](P973)亦被追怀。另一方面他又强化了沈周对元四家特别是倪瓒的称赞。文征明在《仿倪云林》中反复说道:“平生最爱云林子, 能写江南雨后山”, “平生最爱云林子, 惯写江南雨后山”[7](P1165)。又《云林画》:“静听涛声翠霭荫, 松风一曲寄琴心。先生已得琴中趣, 何事冷冷弦上音。”[7](P1148)《题云林画和瓜庵韵》:“欲觅仙踪何处是, 展图唯有墨斑斑。”[7](P1133)他之所以独赏倪瓒, 还在于他身上蕴涵有的魏晋风度。文征明在《跋倪元镇二帖》中说:“倪先生人品高轶。……有晋宋人风气。”[7](P536)需要强调的是, 文征明还拓展了怀古的对象, 将唐人纳入到追怀的范围内。如“安得谪仙人, 来听君山笛”[7](P378)中的李白, “自家食肉原无相, 且得胸中着渭川”[7](P904)中的王维, 等等。可以说, 文征明的追怀古人以求隐逸完全是对沈周的深化。这种倾向在唐寅那里亦有体现, 他在《菊花图》中说:“独怜节操非凡种, 曾向陶君径里来。”《渊明图》:“五柳先生日醉眠, 客来清赏榻无毡。酒资尽在东篱下, 散贮黄金万斛钱。”[8](P100)可见是非常激赏陶渊明的风度与节操。祝允明被评为“学务师古”, 其实他对古人特别是魏晋之人也是非常倾慕的, 甚至引之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如《尧民小笔》一诗所呈现出来的:“隐者高居不在城, 闲来搦笔写平生。藤枝策策从何去, 葑水东头吊古行。”[9](P216)吊古是隐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他所吊怀的对象有魏晋风度的代表王羲之、戴逵与支道林, 其《题沈山人藏王舍人竹枝》:“舍人清真同右军, 金銮退直谢鸡群。千金不肯卖一叶, 今日凤毛留赠君。”[9](P185)《家藏刘松年小方》:“山阴风雪戴逵家, 老僧引涧穿新竹。”[0](P211)《赠曾公》:“墙外西林是宝坊, 林间高卧有支郎。定回斜日云穿衲, 吟断寒更月满床。妙梵远通潮隐隐, 清阴分与柏苍苍。何时为取无生话, 共了趺蒲一夜长。”[9](P185)亦有汉代扬雄, 其《杂题画景》:“五月江湖风雨多, 钓几平没夜来波。深林中有扬雄宅, 莫怪时人载酒过。”[9](P185)《题画二首》其一:“杨子坐清净, 闭门了玄文。”[9](P219)更有魏晋风流人物的韵事或遗迹。其《和日本僧省佐咏其国中源氏园白樱花》:“托剪云雕雪瑶空, 缀向苍珂翠叶中。晋代桃源何足问, 蓬山异卉是仙风。”[9](P216)《题何大参菊花图卷子》:“花有仙灵笔有神, 化权终不在阳春。一般秋色成千品, 前度桃花却后尘。谁信珠玑颜色好, 独怜霜雪性情亲。菊诗万首从君选, 未必微篇愧古人。”[9](P20)晋代桃源与“菊诗万首”都使我们想起陶渊明。 综上可见, 在书画活动中通过怀古实现隐逸已经成为吴门文人普遍的生存方式, 是对他们山林之隐的一种补充。吴门文人的书画怀古行为呈现出如下一些特征:一是所怀古人多是具有魏晋风度的高人名士, 包括魏晋的琅琊王氏、宋元的苏轼、文与可、倪瓒等;二是古人的风度与行径是他们所向往的重要内容, 如陶渊明的“宅边有五柳树”, “性嗜酒”, “期在必醉, 既醉而退”以及采菊东篱、悠望南山等均被引用为典, 王羲之父子们写经换鹅、雪夜访友、啸咏赏竹也被据以为典, 他们代表的是晋代风流, 宋元的苏轼、倪瓒等则是魏晋风度的余绪;三是所怀的目的多诉诸身体践行, 成为吴门文人一种现实的生活方式。所谓“从来艺事关人品, 敢谓今人非古人”[7](P80)。正是由于吴门文人的这种怀古方式造就了他们的独树一帜的艺术风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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