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祖《齐天乐》

史达祖《齐天乐》史达祖

史达祖

白 发

秋风早入潘郎鬓^①，斑斑遽惊如许。暖雪侵梳，晴丝拂领^②，栽满愁城深处^③。瑶簪谩妒。便羞插宫花，自怜衰暮。尚想春情，旧吟凄断茂陵女^④。人间公道惟此，叹朱颜也恁，容易堕去。涅了重缁^⑤，搔来更短，方悔风流相误。郎潜几缕^⑥。渐疏了、铜驼俊游俦侣。纵有黟黟，奈何诗思苦。

杂画图(之一) 【清】 高其佩 上海博物馆藏

注释 ①潘郞鬓：晋潘岳《秋兴赋并序》：“晋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二毛，指白发。②暖雪、晴丝：均指白发。③“栽满”句：此处暗指借酒消愁。黄庭坚《行次巫山宋楙宗遣骑送折花厨酝》诗：“攻许愁城终不开，青州从事斩关来。”④“旧吟”句：《西京杂记》卷三：“(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⑤涅：一种矿物，古代用作黑色染料。缁：黑色。⑥“郎潜”句：用颜驷典。汉张衡《思玄赋》：“尉尨眉而郎潜兮，逮三叶而遘武。”《文选》李善注引《汉武故事》：一日，汉武帝辇过郎署，见颜驷尨眉皓发。问道：“叟何时为郎，何其老也？”颜驷答道：“臣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至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

鉴赏 《齐天乐》这首词通篇借咏物来抒怀，时有郁勃不平之气，情感浑厚，意境深沉。

词的上片写出了突见白发的感慨。“秋风早入潘郎鬓，斑斑遽惊如许”，“早”字显示出了作者未老先衰，“惊”字道出了其内心的震撼。史达祖由于考进士不中，不能从正途做官，只好委身胥吏，供人驱使，其内心的郁郁不平可想而知，词一开头就借着早生的白发，将这种身世不济之慨，命途多舛之悲若隐若现地表达了出来。“暖雪”“晴丝”，均指白发，“暖”“晴”看似是暖色调，实际上正反衬出词人内心的寒冷和悲凉，是变相地用乐景写哀情。所以才会“栽满愁城深处”，用酒也不能排解胸中之块垒。

苏轼《答陈述古》诗云：“城西亦有红千叶，人老簪花却自羞。”词中化用此典，“瑶簪谩妒”“羞插宫花”，不仅是“自怜衰暮”，感慨人生易逝、青春不再，更隐含着对前途和命运的失望。一个“怜”字，蕴藏着无限情感，不言情而情自现。“尚想”二句，用司马相如、卓文君典，以卓文君自比，道出了年华老去的悲哀。美人迟暮，文士不遇，正是人生两大不幸，借助典故含蓄曲折地将自己怀才不遇、抱负不展的愁郁愤懑表达了出来。

下片感慨年华老去，是上片的引申和深化。“人间”三句，化用杜牧《送隐者一绝》：“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语含激愤讽刺，是对世间不平的质问。“搔来更短”，用杜甫《春望》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是自嘲语，亦是沉痛语。“方悔风流相误”，是对自己前半生时光的消解。“风流相误”，似指曾依韩侂胄、“权炙缙绅”(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戊集》)事，然亦不必坐实。“郎潜”句，用汉武帝时颜驷典，是对功业的消解；“渐疏”二句，陆机《洛阳记》载：汉铸铜驼二枚，在洛阳宫南，金马门外，人物繁盛。俗语曰：……铜驼陌上少年。当年是何等繁华的景象，而今却是亲朋不在，形单影只，是对昔日交游的消解；“纵有”二句，化用欧阳修《秋声赋》“黟然黑者为星星”句，是对往日苦心孤诣的创作的消解。在这里，对往日的“风流”连用了三个消解，可见内心沉痛到了极点。

这首词匠心独运，不仅情感深沉，技巧上亦十分讲究，如结构的层层递进，而又多化典故，与情感表达相得益彰，体现了词人在艺术上的一贯追求。(常迎春)

集评 俞陛云：“上、下阕之前五句，皆专咏‘白发’，其感怀皆在后幅。‘宫花’二句春婆梦醒，功名同内翰之悲；‘春情’二句卓女炉空，遗迹等黄门之悼，旧愁并赴，宜其满鬓星星矣。下阕‘风流’四句，老年则朋辈无存，欲如昔日之铜驼巷陌，载酒寻芳，安得重招俊侣耶？”(《唐五代两宋词选释》)